在常人眼中,这种感情或许是荒唐的,禁忌的,应该被掐灭的,但几乎是在明了它的那一瞬间,蓝姗便认定,如果这世上有一种感情能够描述她与陈悠然的羁绊,那就应该是爱情。
蓝姗陡然回过神来,开口招呼道,“师傅,停一下车,谢谢。”
“还没到。”司机有些惊讶。
“嗯,我不去机场了,就这里下吧。”蓝姗掏出钱来结账。
司机虽然疑惑,但顾客是上帝,他也不能强迫对方继续乘车。再说这里正是市中心,不愁拉不到客人,所以很爽快地在路边停了车。
即使穿得再厚,在冷风里待上一段时间,也会被吹透。蓝姗携着一身冷意回到宿舍里,立刻就让其他三人精神一振。虽然假装忙着自己手里的事,但视线都若有似无地关注着她。
之前聂雨欣追出去时,她已经走远了,她们不知道她要去什么,也不方便跟,只能回来。但宿舍里的气氛到底还是受到了影响,一直很沉闷,谁都没有说话。这会儿蓝姗回来了,另一只靴子也该落下来了。
蓝姗也没有留悬念的意思,直接走到鞠彩身边,“自己去跟辅导员解释。我可以答应,在发布公告的时候不通报你的姓名。”
鞠彩本来很紧张,闻言陡然松了一口气。
承认错误,固然会对她的前程造成影响,在老师那里留下坏印象,但只要不公布姓名,她就能继续在学校里待下去,否则就算学校不退学,她自己可能也受不了。
“……谢谢。”她嗫嚅着,半晌才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
回想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魔怔了似的讨厌蓝姗,想方设法给她使绊子。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她对这个女孩是很有好感的。
蓝姗没有再看她转身去收拾自己的桌面。
刚刚走得着急,那些纸条都还铺在桌上。不过其他人都还在因为她之前的反应心有余悸,不敢靠近她的桌子,倒也没被人看见。蓝姗一张一张拿起来,爱惜地展平,重新折成纸鹤,一并收到盒子里,然后取出了自己逛遍小商品批发市场才找到的玻璃瓶。
陈悠然选的瓶子本来就是大众化的模样,她的功夫主要费在寻找卖这东西的店面上。
将星星和纸鹤重新装好,蓝姗没有再把瓶子放在桌上,而是都收进了柜子里。虽然经过这次的事,鞠彩和陈可君必然会更小心,应该不会再弄坏,但凡事总有万一,不如从根源避免。
收好了东西,蓝姗才爬上了自己的床。她将蚊帐放下,躺下来靠在枕头上,抬手遮住眼睛,这才慢慢地出了一口气。
在很多人的眼里,蓝姗聪明,稳重,坚定,仿佛不管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中都能无坚不摧,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倒她,让想要与她比较的人自惭形秽。
可是蓝姗自己知道,她不是。
她出生在一个闭塞的山村里,所以能够想到的改变命运的方式,就只有读书这一条。因为在她的视野里,看不到其他的可能。
但即使是这一条,蓝姗其实也没有十全的把握。
在义务教育的标准下,雾镇下属的无数村庄,包括青山寨在内,哪家哪户的孩子不上学呢?但是能靠着上学改变命运的,在蓝姗有限的了解里,一个都没有。
他们有的只上完小学,有的初中初中毕业,最好的能上到高中,然后或是回到家里,在农田间为一年的口粮忙碌,或是跟着长辈们去县城或更远的地方打杂工。后者收入会可观一些,也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但那没有任何异议。也就是年轻的那几年在外面,到二三十岁,要结婚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回到这个小山村,找个跟自己出身相近的对象,搭伙过日子,继续祖祖辈辈的生活。
这传承延续了千百年,亘古不变。而年轻时闯荡天下的梦想,则越来越像一个遥远的梦。好像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捆在这些人的身上,让他们永远无法真正走出这里。
即使蓝姗每年考试都考第一名,也不确定自己就一定能改变这种现状,打破那加诸己身的桎梏。越是不确定,就越是惶恐惊惧。
她是对自己的肯定与怀疑的矛盾之中,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陈悠然对她来说那么特别之所以,就是因为,是在认识她之后,蓝姗才终于清晰地看见了前面的道路。就像一扇布满了水雾的窗户突然被擦拭干净,露出窗外前所未有的风景。
但是犹豫与怀疑,已经刻在了蓝姗的骨子里。
她曾经跟陈悠然说过,她也会犹豫,彷徨,瞻前顾后,且无时无刻不是如此。每一件在外人看来该是胸有成竹的事,其实都是她反复衡量的结果。她远没有众人以为的游刃有余,需要跟自己、跟这个世界做斗争,才能艰难地做出一个决定。
她只是不让这种缺陷和软弱在旁人面前展露出来而已,即使是陈悠然也不曾知晓。
而陈悠然是跟她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
她的人生之中并非没有障碍,但所有的障碍,都只会让她更努力地奋进,而不会造成消极的影响。她就像是明亮的太阳,永远普照万方,光芒之下,任何阴暗都只能退却。
蓝姗是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笼罩在陈悠然的光芒之中,不知不觉已经改变了许多,很久不曾进退失据。
以至于以为自己能够掌握未来,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离开雨市,到北京来求学。但此刻,她审视自己的内心,却发现那个怯懦的自己从未消失过,她只是藏在深不见底的阴影之中,等待着时机重新出现。
在察觉到自己跟陈悠然的关系变得疏远时,蓝姗心中的阴霾再次出现,她开始怀疑自己选择到北京来是否当真正确。但没等这犹豫彻底长成,她有惊愕地发现,陈悠然的疏远之下,包裹的是一颗滚烫而火热的心。
如果以一种更加玄妙的方式来理解,蓝姗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心魔丛生的修行者,游走在危险的边缘,战战兢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堕入深渊。
她以为陈悠然是六根清净的佛,心里不会生魔。但如今才发现,原来陈悠然的心魔,就是她。
“蓝姗?你没事吧?”聂雨欣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蓝姗松开手,微微侧头,就见聂雨欣一脸担忧地站在她的床边,正仰头看着她。鞠彩和陈可君则不知去向,应该是去履行蓝姗的要求了。
“没事。”蓝姗坐了起来,“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谈过恋爱吗?”
“哈?”聂雨欣先是一呆,然后立刻回答,“当然。”
“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爱情……”聂雨欣的视线扫过蓝姗的柜子,心想一定跟那个让她如此紧张的许愿瓶有关系。但她相信蓝姗不会撒谎,她应该没有男朋友。而以蓝姗的态度,送那份礼物的人,比起追求者,更像是心上人。她顿了顿,说,“我觉得,爱情就是一种冲动。”
“冲动?”
“对。”聂雨欣点头,“科学上说,一段爱情是由激素决定的。当你遇到某个人,身体里的苯基乙胺会让你兴奋,脸红心跳,于是你相信自己遇到了爱情。然后,你们发展出了亲密的关系,多巴胺让你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等你们拥有对方,内啡肽会令人感受到愉悦和快感。——就像任何体育运动带给你的那样。而后你们建立了一段固定的关系,后叶加压素会让你觉得爱情即将永恒。”
“但遗憾的是,苯基乙胺也好,多巴胺也好,内啡肽也好,后叶加压素也好,在十八个月左右的周期之后,分泌量都会渐渐减少,直到你再没有任何感觉。爱情就像花朵,花期一过,立刻就会凋谢。也许这段关系仍然继续,出于责任感和一些其他什么东西,但不是爱情。”
“难道就没有精神上的爱情?”
“你怎么知道你的精神没有被你的激素控制呢?”聂雨欣反问。
蓝姗失笑,“让你这么一说,爱情似乎没有了任何神秘和美感。”
“爱情本来就不美,美的是人类因为它而产生的灵感。它们让爱情闪烁着艺术的光辉。”聂雨欣说,“所以,别把它看得太重,否则就不美了。”
蓝姗本能地感觉到聂雨欣这番话有漏洞,爱情不应该如此浅薄,除了身体的冲动之外,还有另外一些更加含蓄隽永的部分。
但最后这句话倒也没有说错。
别把它看得太重,否则就不美了。
第70章 家的感觉
这句话的意思, 不是要人轻浮,而是不能将爱情看作是沉重的负担, 尤其是本身就带着禁忌感的爱情。这句话正正应景, 让蓝姗有豁然开朗之感。
在意识到陈悠然对自己的感情时,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 自己应当为此承担责任。
但聂雨欣的话让她意识到, 其实可以以更轻松的态度去应对。
何况陈悠然也绝不会希望,她的感情成为蓝姗的责任和负担。之前她就是让陈悠然感觉到了压力,所以两人的相处才不能像从前那样轻松惬意。
认识到这一点,蓝姗就像是醍醐灌顶, 又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她突然意识到,就算知道了陈悠然对他的感情,也不应该对两人之间的关系造成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