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到了午饭时间。
陈悠然没有经验,出门的时候光顾着兴奋了,什么都没准备,身上倒是揣了十几块钱,但这茫茫大山深处,哪有地方能买东西?
之前围在她身边的村民们已经看够了热闹,纷纷散去,各回各家准备做饭。只有两个等着收楼梯的,还有一班小孩子,躲在远处的石墙后偷偷往这里看,一发现陈悠然看过去就立刻四散跑开。
陈悠然正踌躇着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看到蓝姗远远地走了过来,“姐姐,去我家坐会儿,吃了饭再走。”
不但语气十分热情,还拖住了她的胳膊。
陈悠然有点不好意思,她家里的条件虽然不错,几十几百块的东西说买也就买了,但她也知道,大部分村子里的人过得很苦,连每天的口粮都要精打细算。她虽然吃得不多,但也是从别人嘴里分出来的。
因此她连忙拒绝,并试图将自己的胳膊挣出来,“不用不用,我还要去上面的大安寨。今天要抄完三个村,时间不够了。”
蓝姗由着她把胳膊挣出去,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那你总要去推你的车吧?走吧,先去我家。”
这下陈悠然没有理由拒绝了。
青山寨的村民日子过得怎么样,从他们居住的屋子就能看出来了。
日子好的,住的是青石大瓦房,高大宽敞,窗户明亮,一看就是新建不久。次一些的是木板房,高大不逊色青石房,只是屋子看起来破旧许多,沾染着岁月烟尘之色,处处都是破旧修补的痕迹。再次是竹屋,说是竹屋,但却并不是吊脚竹楼,仍旧建在地基上,所以屋子建好之后,还要用石灰混合牛屎和黄泥在外面密密地粉糊一层,不但能够保暖防寒,还能驱散虫蚁。
最次一等,则是土墙房。直接用黄泥舂捣,层层叠加而起,顶上铺的不是青瓦,而是厚厚的茅草。低矮滞闷采光差,透气性也不好。建这样一栋屋子,几个壮劳力半个月就能弄好,但使用年限也很低。暴雨时不但容易漏雨,墙面也会被冲刷变薄。
蓝姗家,就是最后这一种屋子。
陈悠然并没有歧视的意思,但当蓝姗站在门口请她进屋,身前是阳光普照,身后是一片昏暗的阴影,她心里忽然有点儿说不出来的难过。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令人怜惜的。蓝姗生在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环境,就像是明珠滚落尘埃,虽仍兀自熠熠生辉,但就连光芒也暗淡了许多,只被当成普通的石头随意丢在一边。
但下一瞬,食物的香气从屋子里飘散出来,将陈悠然难得生出来的几分感慨尽数驱散。
察觉到胃里隐隐作痛,陈悠然有些局促地往前走了两步,扬声道,“我就不坐了,车在哪儿?我自己去推吧。”
“在屋里啊,你进来吧!”蓝姗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我怕小孩子调皮捣蛋,不敢放在外面。”
陈悠然只好进门。
从外面看就觉得屋子采光不好,进来了也的确很昏暗。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收拾得非常干净。正对着门的角落里放了一张桌子,上面从高到低,整整齐齐摆放着暖水壶,水杯,茶叶以及油盐酱醋等调味料。左手边的墙壁上悬挂着日历,应该是乡镇府派发的宣传物料,日历旁边贴了一排的奖状。
陈悠然走过去看了一眼,获奖者都是同一个名字,蓝姗。
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优秀班干部,甚至还有各种竞赛的奖状。
原来是个优等生。
屋子当中摆着一个小炉子,透过缺了一角的炉子可以看到,里面烧的是大块的木柴,炉火通红,一口铝锅架在上面熬煮,陈悠然闻到的香气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虽然只是煮豆米,但对于正处在饥饿中的人,无疑已是巨大的诱惑。
陈悠然才打量完毕,蓝姗就从旁边的屋子走了过来,左手拎着锅,右手端着一只二碗,里面是堆得冒尖的饭。她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朝陈悠然一笑,“你估计没吃过苞谷饭吧,今天在我家尝尝鲜。”
说着动作麻利地将炉子上的锅端下来,架上铁锅。趁着热锅的功夫,她拿着锅铲进了另一间屋子,没一会儿就铲了一块猪油回来,正好锅烧热了,猪油滑进去,发出“刺啦”的声音,立刻就融化了。
蓝姗动作麻利地往锅里丢了辣椒花椒等调料爆香,然后用漏勺从铝锅里捞出一勺子豆米,放进锅里。“刺啦”的油爆声中,浓烈的食物香气弥漫开来。蓝姗一边翻炒,一边加油盐酱醋,等锅底一点汤烧开,就将二碗里的苞谷饭一股脑儿倒了进去,压散翻炒。
几分钟后,豆米炒饭就出锅了。残余的汤水被苞谷饭吸收,又在热锅里煸干,炒成微带焦黄的颜色,散发着香喷喷的气息。
蓝姗取了另一只二碗来,将锅里的饭分装,刚好装满两碗。
她将锅往地上一坐,又将铝锅端了回来继续煨着,取了一双筷子递给陈悠然,“吃吧。”
被蓝姗眼花缭乱的操作晃了眼,没能第一时间拒绝的陈悠然只能被动地接过筷子,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她在心里说服自己,饭都炒好了,不吃的话只能放着变凉,多可惜啊!
于是心安理得地扒了一大口饭。
蓝姗并没有说错,这是陈悠然第一次吃苞谷饭。所以略有些沙的口感,在她看来是很新鲜的,玉米细尝会有一点点甜味,配料又放得很足,再加上豆米的味道,陈悠然立刻就被惊艳到了。
苞谷饭原来这么好吃的么!
第4章 摩托车
也不知道是第一次吃到新鲜的食材,还是蓝姗的厨艺太好,亦或是陈悠然实在太饿了,总之,这一碗平平无奇,连肉都没有放的苞谷饭,是她近期吃过最好的美味,以至于放下碗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蓝姗收起碗筷,端着走到了隔壁的屋子。陈悠然打算告辞,便起身跟了上去。这边的屋子是灶房,当中垒了土灶,架起一口一米多的大铁锅,灶台上零散摆放着碗筷、砧板等物。蓝姗之前拎回来的一篮子映山红,也放在这里。
灶台的东边,一口大水缸和一座石磨分别占据了两个角落,遥遥相对。石磨前面堆放着一堆新鲜的杂草,应该是刚打回来喂猪的。
鲜草旁边是一只碗柜,碗柜旁则是一排陶土摊子。蓝姗此刻便蹲在一只坛子面前,一只手扶着坛沿,另一只手伸进了坛子里,不知在捞什么。
一瞬间,“苗疆蛊术”四个字又回到了脑海里。
传说中蛊虫就是被养在坛子里,不断让它们跟其他的虫子厮杀,或是喂食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直到蛊虫完全培养成熟。
陈悠然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小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蓝姗从坛子里捞出了……一把酸菜。
提起的心“咚”地一下落了回去,她不由暗自嘲笑自己想太多。
面对未知和陌生,人总容易生出许多无端的揣测,其实如果世上真有蛊毒这么神奇的东西,这些苗人又何必还窝在这大山里,过这种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日子?
退一万步,就算真的有这种东西,也必然十分珍贵难得,肯定要找个有价值的人来使用,怎么也轮不上她陈悠然。
这么一想,她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退回火炉旁的位置上,重新坐了下来。
没一会儿,灶房里传来“笃笃笃”的声音,应该是蓝姗在切菜。很快,她就端着一小盆切好的酸菜回来,先往炉子里添了两块木柴,才将酸菜倒入了煨着豆米的铝锅里。酸菜的鲜香浮动在屋子里,陈悠然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一碗。
等酸菜豆米重新煮开,蓝姗找来一只背篓,将铝锅整个端过去放在里面,然后又用另一只盆盛了苞谷饭,将三副碗筷排在饭里压好,密封之后放在铝锅上面。
然后她才看向陈悠然,“我要去坡上送饭,你呢?”
“我也该走了!”陈悠然本来一直愣愣地看着蓝姗做事,这会儿立刻站起来。
蓝姗就走到另一边的屋子里,将她的自行车扛了出来。是的,因为屋子有门槛,所以是扛而不是推。陈悠然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将自行车在地上安置好。
她有些迟疑地问蓝姗,“你去给你爸妈送饭吗?”
“那边有点远,来回一趟太慢了,费时间。”蓝姗道。
“就……只吃素菜?”陈悠然犹豫着,最终还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直到看到蓝姗将一锅素菜放进背篓里,她才意识到,对这个家庭而言,恐怕连猪油也要省着用,但之前蓝姗却用来给她炒饭。
虽然她是客人,这一带也一向有将好东西留下来待客的习俗,但陈悠然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蓝姗笑了笑,“天气太热了,吃点素的爽口,更下饭。”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搪塞她,但她这么说了,陈悠然也不好再问。
蓝姗背起背篓往前走,陈悠然就推车跟在她身后。两人要去的并不是同一个方向,蓝姗先送她到路口,指点道,“这就是去大安寨的路,顺着大路直走就到了,不过路不太好,你小心点。”
“嗯。”陈悠然看着她,不知怎么生出了一点强烈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