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事,陈悠然含糊地对她透露过不少,蓝姗立刻了然点头,“你去吧,我就在这里坐会儿。”顿了顿,又说,“不管怎么样,别太放在心上。”
“我知道。”陈悠然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小区。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门打开,看到屋里的景象时,陈悠然的心还是不由得一沉。
其实才过去了半个月,林秀英身上理应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然而她却已经完全换了打扮,一身宽松的居家服,满面红光地靠在沙发上,整个人似乎都胖了一圈。陈伯平坐在她身边,正耐心地给她剥桔子。炉子上的锅里,干锅牛肉正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姑父正往玻璃杯里倒酒,姑姑则在给碗里装饭。他们的儿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其乐融融。
夫妻俩在这里显然生活得很好,甚至在陈悠然看来,应该比在自己家里还要好。
到了此时此刻,陈悠然不得不承认,她和陈嫣然,的确就是无关紧要被抛在一边的存在,没有她们,对夫妻二人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看到她,众人显然也很吃惊。
姑父和姑姑热情地招呼她进门,陈伯平站起来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生活费不够用了?”说着就要伸手从口袋里掏钱。至于林秀英,她靠在沙发上动都没动一下,皱眉看着陈悠然问,“怎么就你自己,嫣然没来?”
很理所应当的样子。
人生百态,陈悠然觉得这个瞬间自己似乎都看完了。
第16章 经不起
如果是为了自己,陈悠然什么都不会说。虽然她心里也会委屈,但她已经成年了,父母该尽的责任都尽过,无可挑剔。
但涉及到陈嫣然,她就有些忍不住了。
而且她知道,许多事,自己不说他们也不会想到,那委屈就只能生受着。所以她不客气地道,“你们是不是都忘了,陈嫣然没几天就要中考了。这时候当然是在学习,哪有空过来?”
中考虽然不如高考那么重要,但是具体到每一个考生,同样会影响到他们的前程。别人的家长这个时候只怕都在围着考生转,务必确保孩子能全心备考,生怕哪一点没安排好影响了考试状态,可是他们家……
听到陈悠然这话,其他人反应过来,顿时都有些讪讪的。
林秀英尴尬地笑了笑,“看我,都把这事忘了。我和你爸不在家,你看着点嫣然。要考试了,别让她光顾着玩儿,也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她说起话来絮叨得很,好像一个万分殷切的母亲,也是处处都细致的。
陈伯平则更干脆,“等你妹妹考完了,你带她出去玩儿,爸爸出钱,想去哪里都行?”
拿钱砸人的做法也很熟练。
陈悠然真想问一句是不是想出国也行。但在她开口之前,姑姑先掐了陈伯平一把,“瞎说什么呢?”又对陈悠然道,“嫣然成绩不差,肯定能考上一中吧?中考应该也是在县里考?到时候让她住到家里来,别的都不用操心,好好考试就行。”
这才是正常的家长吧?可惜是别人家的。
“谢谢姑姑,不过还有一段日子呢,到时候再说吧。”陈悠然说。陈嫣然那暴脾气,住在这里看到陈伯平和林秀英离了自己过得这么潇洒自在,只怕立刻就要炸,试也不用考了。
她说完,将拎在手里的一袋子苹果放在了茶几上,连坐都没坐下,“天也不早了,我还得回镇上,这就走了。”
“这就走?”姑父已经又拿了碗筷过来,闻言很是吃惊,“饭菜都好了,至少吃个饭再走。”
“不了。嫣然还在家等着呢,我在这里吃了,她怎么办?”陈悠然扫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父母,语气淡淡道。
这话相当不客气,几乎是指着当爹妈的鼻子骂了,偏偏她又没有真的骂人,说的又是实话,谁也挑不出她的错处来。于是刚刚缓和的气氛便又尴尬起来。
陈伯平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大抵是因为心底有愧,这回他没有数,一股脑儿将所有现金都拿出来,塞进了陈悠然手里,“拿着,想买什么就买。”顿了顿,又道,“委屈你们了,过两天我回去一趟,看看你们。”
姑姑已经动作麻利地拿来了一个搪瓷缸子,装了大半缸的干锅牛肉进去,“时间不早了,你急着走,我们也不好留,这个带回去吃吧。”又拎了一包鸡蛋糕给她,“这个是今天刚买的,拿回去当早餐吃。”
可怜见的,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以前也是娇生惯养,哪里知道怎么过日子?
只是这是家事,又涉及到“传宗接代”四个字,她就是亲妹妹也说不上话。女人的命就是这样,有什么办法呢?
陈悠然提着东西下了楼,就见蓝姗正站路口,并没有如她想的那样去店里逛,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等在这里。陈悠然觉得那种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重力莫名一轻,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摆出精神抖擞的样子来,快步走了过去。
蓝姗先看了看她的脸色,又将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走吧。”
她没有问,陈悠然反而想说了,她抬腿跨上摩托车,等蓝姗上车的过程中,忽然问,“阿树你说,天下真的无不是的父母吗?”
蓝姗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正要上车,闻言动作一顿。她先上了车,将手里的东西安置好,才说,“我只知道‘人无完人’,这世上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普通人,是人就会犯错,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父母’当然也一样。你读过就应该知道,‘孝道’和‘礼教’是封建社会用来统治百姓的武器。所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因为他们对孩子具备绝对的掌控和支配权,所以‘子不言,父之过’。”
“可是……”在心情沉重的一番解释之后,蓝姗笑了一下,“‘五四运动’以来,无数革命先辈抛头颅洒热血,致力于反帝反封建,就是为了推翻压在百姓身上的大山,就是为了……让我们在今天可以坦然地指出父母的错误而不会因此受到谴责,不是吗?”
大清亡了几十年,新中国也早就解放了。现在他们是平等的人类,维系彼此之间关系的应该是感情而非权力。
陈悠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点头道,“你说得对。”
她说着掠过了这个话题,发动车子。但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陈悠然脑子里忽然闪出了一个念头:阿树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未免太详尽、太有逻辑了,就像是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考虑到陈嫣然还在家里等着,路过菜市场时,两人又进去买了不少镇上没有的菜。
中途路过一家种子店,陈悠然把车停了下来,问蓝姗,“要不我们买一点花种,种在门口怎么样?”
家里的房子建起来没几年,陈伯平和林秀英都不是有这种心的人,四周仍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也许可以考虑种一点花草树木,为之增色。虽然两个家长的心恐怕都不在那边了,但越是这样,陈悠然越是要把日子过得像模像样,把那里布置得像一个家。
蓝姗对这个提议很赞同。她那么爱花,自己当然也种过。当时家门口的院子都被她翻了出来,种上西番莲,指甲花,胭脂花和菊花,可以从初夏一直开到秋天,鲜艳灿烂,整个村子都是头一份。后来上了初中,一去学校就是一周,根本没时间照顾,就慢慢都枯萎了。
所以陈悠然这个提议,可谓是正中下怀。
第二天陈悠然就从杂物堆里翻出一把生了锈的锄头,打算把房前屋后的地都开出来。结果上了手才发现,这些地平时人来人往,踩踏得十分紧实,根本挖不动。
中午蓝姗过来吃饭时看见了,十分诧异,“你这个锄头当然挖不动,开荒要用大锄才行。”
完全没有种植知识的陈悠然默然,现在去买新的锄头显然不现实,她只能挨个邻居问过去,终于借到了一把。
说是“大锄”,但实际上这锄头比平常用的看着更小,整体狭长,刃口处则是V形,像锐利的犬齿。看起来的确比像个铲子一样的普通锄头更适合翻地。不过陈悠然拎起来时,就明白它为什么叫“大锄”了,明明看上去不起眼,重量却至少是普通锄头的三四倍。
所以虽然有了趁手的锄头,但她的翻地计划还是进展缓慢。半天才能挖一小片地方,累得气喘吁吁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一下午过去,陈悠然的手掌已经磨得通红,中指根部更是起了一个十分明显的水泡。
“……”耕地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陈悠然正琢磨着是不是出点钱请人来帮忙挖,蓝姗就下了课过来了,见她磨蹭半天,一平米的地方都没开出来,摇了摇头,自己上去接了锄头,开始翻地。
跟陈悠然的磨蹭比起来,她的动作就大开大合多了,一锄头就能翻开一大块,再把锄头反过来敲碎翻起来的泥土,几下子进度就赶上了陈悠然一下午的劳动成果。
“你小心点啊!”陈悠然担心地蹲在一边喘气,还不忘叮嘱她,“小心磨到手,要不我去给你找个手套?我记得家里应该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