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多年后,回想起这些事,陈小米还是觉得好笑。哪有大人这么一本正经地哄骗孩子的?
关键是还没有哄骗成功。
但她也十分感谢,陈悠然虽然总想诱拐她回去继承家业,但一次都没有强迫过她。
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一路升学上去都十分随心所欲,就连大学的专业,也是拣了一个顺眼的随便填上,从始至终没有人干扰过她的决定。
她那种散漫的个性,跟这种教育环境脱不开关系。
所以最后,个性散漫的陈小米当然没有回来继承家业,她在毕业之后开发出了新的爱好,一个背包一只相机满世界乱转。家里人时常几个月都不知道她的音讯,然后某一天突然收到一张风景优美镜头独特的精美明信片。
一年又一年,家里堆满了盖着世界各地邮戳的明信片,似乎也见证了她一路走来的足迹。
但是陈悠然始终没有放弃劝说她回来继承家业的想法,只不过从原来的引诱变成了例行公事一样的询问:今年还不打算回来继承家业吗?
然后,在某个新年,得到了完全出乎预料的答案,“好啊!”
陈悠然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直到陈小米张开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怎么,吓傻了?还是反悔了?”
“你……”陈悠然顿了一下,才问出来,“你这答案都多少年了,怎么还带改的?”
对此,陈小米也有一番自己的理论,“人家都说老小孩,所以老人和小孩是一样的,就负责吃和玩。年轻人才要承担起生活的重担。你们已经承担了这么多年,现在当然就轮到我了。我要是想继续玩,就得赶快培养一个继承人出来。”
这个套路,陈悠然听着总觉得非常熟悉。
她想了想,忽然意识到,这不就是自己套路陈小米的过程吗?
陈悠然盯着已经成年许多年的妹妹,半晌才说,“我还不老,谢谢。”
陈小米笑了起来,视线从陈悠然头顶掠过,一眼就看到了新冒出来的那几根白发。
岁月不饶人。
小时候希望自己永远不长大,姐姐们就能永远年轻美丽的愿望,自然是不可能实现的。那么她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让她们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安排余下的时光。
不懂事的时候当了那么久的电灯泡而不自知,现在就当是她的补偿吧。
她的大名叫陈灿然,据说是姗姗姐取的,希望她能一生平安喜乐,开开心心,笑口常开。
她这一生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她来守护她们了。
……
跟大姐不一样,二姐一年也不一定能见到一次。
但每一次回来,她都会给陈小米带一整个行李箱的礼物,吃的喝的玩的应有尽有,而且全都是在这边买不到的新鲜东西,在陈小米的小伙伴们中间,是毫无疑问的独一份。
好几次,二姐还提出要接她到上海去读书,说那边的教育资源和各方面条件都比内地要好,对她更有好处。
但也许是因为从小跟着大姐和姗姗姐长大,陈小米也染上了两人不愿意离乡的毛病,不愿意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上学,就愿意在这个“山旮旯”里待着,怡然自得的。
所以一开始,她决定要当个背包客满世界转时,家里人都不信她有这样的决心。
这孩子不但古灵精怪,而且天生懒骨,是实实在在的“动如脱兔,静若处子”,躺下来的时候,能不动就绝不会多动一下。
被拒绝了,陈嫣然也不坚持。
她们家的气氛很奇怪,在要求孩子上进这个问题上似乎天生缺根弦,根本没有人想到这里去。
更奇怪的是,家里四个人,在这种宽松的氛围里,竟然一个长歪的都没有。
但陈小米喜欢这种气氛。
每一次回忆过去,都能够从记忆中挖掘出值得品味的宝藏,而没有任何令人不快的部分。所以她天性里有种特别乐观的成分,不管处于什么样的绝境里,都绝不会放弃希望。
也许是因为“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她这么满世界乱跑,哪里危险跑哪里,竟然一路顺顺当当走过来了,没有出任何问题。
至于父母,这在大多数人的人生中占据着重要位置,往往能对他们的人生产生深远影响的存在,在陈小米的印象里非常淡薄,是两个纸片一般的影子,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她当然也听说过陈悠然的“发家史”。
根据雾镇当地的传说,当年陈伯平和林秀英离婚的时候,都非常仁义,家庭共同财产两人都没有拿,而是全部留给了她们姐妹,所以陈悠然才有本钱做生意,最终成功发家致富。
推动这些故事传播的主力军是陈家和林家。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原本针锋相对的这两家,关系忽然变得亲密起来。他们不再互相攻讦,而是选择“携手并进”,一起营造出了一对感天动地的父母形象。
但即便是这些人,应该也不是很在意陈伯平和林秀英的存在。
因为在这些故事流传开来时,这两人却已经彻底沉寂下去,不知去了哪里。
对于这一点,陈小米心里当然也有过猜想。她听姗姗姐偶然说起过,当初她们刚刚回到云县的时候,父母都找上门来,想占点便宜,但都被大姐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姗姗姐没说。
她现在看到了结果。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生活中已经充斥着太多的爱,对于父母,陈小米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人生中缺失过什么,自然也不用弥补。
第112章 番外·聂雨欣
在认识蓝姗之前, 聂雨欣没了解过什么是深刻的喜欢。
也许是条件太优渥,无论物质还是感情, 她拥有的东西太多了, 每一样都不会太投入。——即便没了这样, 也有别的来填补, 总不会缺少, 也就没有执念。
以前聂雨欣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她的日子,已经是很多人最羡慕的那种了。
但搞艺术的人容易犯轴,给自己找不自在。万花丛中走惯了, 忽然也想体验一下牵肠挂肚的滋味。尤其是自己身边忽然出现了一对横看竖看都实在叫人羡慕的爱侣,就更是叫人止不住地心生向往。
有句话说,人的生命不应该只看长度和广度,还要看深度。
长度通常不由人做主,广度聂雨欣已经有了,不免就羡慕起旁人的深度。
都怪古往今来的爱情故事,将它塑造得太过美好。
——说到底,可能还是因为人总是期望自己所没有的, 即使知道未必适合自己, 不试试总不甘心。何况一向要什么有什么的聂雨欣,一开始还天真地以为, 只要她想要,就一定会有。
一个心心相印、志同道合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聂雨欣不知道。
但以她自己的标准, 首先这个人要足够优秀,然后至少符合自己的审美,最后还要有趣,至少要让她有探究的欲望,不会在短暂的相处之中失去兴趣。
把自己从小到大认识的人拉出来挨个对比,不符合条件的统统淘汰,最后剩下的,也只有仨瓜俩枣。
聂雨欣这才惊奇地发现,其实自己的交际圈子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好。一旦撇开表面上的热闹浮华,就只能看到内里空空荡荡,冷清得让人心惊。
就连以往交往过,觉得还不错的男朋友,现在回头去看,都能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
更叫人难过的是,大浪淘沙之后剩下的那仨瓜俩枣,全都是自己交往过的对象。聂雨欣一时不知道该欣慰自己的眼光确然不错,还是要哀叹自己身边竟没有一个能深入发展的存在。
不过人生中总是充满各种意外,而且往往会在你不经意间到来。
就在这个时候,聂雨欣偶然见到了一位少年时的玩伴。
对方是母亲好友的儿子,小时候还住在北京时,两家人时常走动,关系十分亲密。聂雨欣至今都还记得这位“小谢哥哥”,因为对方的名字很特别。
戚谢,不单是因为他父亲姓戚,母亲姓谢,更是因为这两个姓在百家姓中挨着。
因为这个人,聂雨欣才把百家姓背到了第二十个。
戚谢邹喻,柏水窦章。
她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一句,虽然并不明白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好看,念起来也好听。
那时男孩女孩的界限还不分明,戚谢是个特别臭屁的小孩,但也的确很会玩儿,是那一片的孩子王。聂雨欣小时候给家里人当够了被打扮的洋娃娃,所以对女孩们的游戏毫无兴趣,整天跟着一帮小子上树下河,扛枪打仗,风风火火。
只是到了七八岁上,该念小学的时候,戚谢的父母工作调动,他便也跟着去了别的城市生活。
聂雨欣当时还为这事闹了一个暑假的别扭,然而新学期一开始,有了新的小伙伴,她立刻就玩疯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小谢哥哥?
那之后,长辈们或许还时有往来,但孩子们的联系却彻底断绝了。
时隔多年再见,聂雨欣对戚谢的记忆还停留在幼时泛黄的老照片上,却发现对方已然长成了身材高大挺拔,气质坚毅卓然的新时代军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有版有型,严肃端谨,一举一动都带着军人的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