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明如常 (喜驴)

　　那位鬼差抬头看了晦明一眼，倒是没有像其他人那般立即起身行礼，只是用手拍了拍旁边的凳子，示意晦明坐在旁边，然后不慌不忙的说道：“大人，这是我在黄泉路上偶然发现的一种野草，用纸包住之后，以冥火徐徐点燃，吸一口就如饮陈酿，忘却往事，简直比做神仙还快活，大人你要不要来一口？”
　　晦明闻着那白烟很是清香，只是他向来胆小，生怕自己又尝试了什么事之后会惹萧长庐生气，就委婉的拒绝了，但看着这鬼差像是这地府的老人，就向他打听道：“大哥，你看着在这里的时日也不短了，能给我说一些黑无常萧大人的事情吗？”
　　“萧大人”那鬼差长长的吐了一口白烟，皱着眉头，很是艰难的回忆道：“我按说在这里待得够久，可是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关于萧大人的任何事，只是知道他虽然也是地府中人，但阎王似乎都忌惮他几分，我这区区的小鬼差，平日里更是难以接近他了。”说完后又自嘲般的笑了笑，“反正不久之后我就要走了，这里的事跟我再也没什么瓜葛了。”
　　“走？鬼差也能走吗？”晦明有些诧异的问道他。
　　“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万事万物都是有终的，地府的这个差使也是如此，到了一定时候自然可以选择去处。”鬼差回道。
　　“那你们是去投胎做人吗？”晦明继续追问道。
　　“呵呵，这大人你就不懂了，能够成为鬼差的要么就是修鬼道的，要么是人变鬼之后不愿转世，留在这里积德的，前者自然不会投胎，毁了自己的修行，后者大都是为了攒个福缘，下辈子能顺顺当当的，”那鬼差嘴角一扬，眼神清澈的补充道：“其实，这地狱和人间又有何分别呢，看透了之后自然就想走了，投胎做人走的不彻底，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看着晦明一脸的不解，他只得继续把话说完：“我会将自己的三魂六魄散去，好好的歇上一段日子。”
　　“啊！”晦明张大了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走法，将自己的魂魄散去，那岂不是就在这天地间彻底的消失了吗？
　　仿佛是猜到了晦明的心思，这个鬼差又吐出一口白烟，闭着眼睛靠在身后的石头上，慢悠悠的说道：“大人无须惊讶，魂魄并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消失，只不过是分成了无数份，有的依附在一滴水中，有的沾在了一片叶上，还有的随着风游荡，落在哪便安了家，或许多少年后，它们聚在一起又成为了我，或许它们会变成无数个我，替我更好的留在这世间……”
　　鬼差说着一睁眼，看着晦明两眼发愣的样子，安慰他道：“我只不过是胡言乱语一番，大人听听且罢，没必要放在心上。”
　　“我闲暇时曾经读过这么一句话‘有生不生，有化不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大约觉得人必有生死一说，才能使万物轮转，今天听了大哥你的话，觉得已跳脱此境，非我所能企及了，”晦明很是庄重的站了起来，冲着他深深作了一揖。
　　那鬼差哪敢受他的礼，立即站了起来，回道：“大人你可别这般，我就是瞎说而已，哪有什么境界可言，这草也快吸完了，我要去黄泉那采点过来，就不劳大人相送了。”说完行了一个礼，步伐轻快的向着鬼门那里走去。
　　晦明知晓他是不愿再多说，目送他远去之后，倒也没有多想，继续漫无目的的开始走了起来。
　　“大智若愚，慧极必伤……”那鬼差走到半途突然一顿，自言自语的叹了这么一句，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表情，继续欢快的走了下去。
　　而此时的晦明又不知不觉的来到了通往十八层地狱的洞口，两旁的鬼差一见他立即走了迎接，“大人应知此乃血腥之地，怕大人会有不适，还请回去。”
　　“你们是说我害怕这个地方吗？”晦明听出来他们的言外之意，有些不乐的发问道。
　　那两个鬼差彼此一看，竟都没有出言回答，一副我们默认你肯定会怕的样子。
　　晦明毕竟还是有自尊心，知道自己上回丢了面子，这次一定要挽回了，他一副大无畏的样子走到了洞口，昂首挺胸的展现了自己的气势，然后双手略有哆嗦的开始结印，念起了口诀，念完一遍之后，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又念了一遍，还是没动，又一遍，依旧原样，再一遍……
　　半个时辰之后，晦明已是满头大汗，而对面的两个鬼差已是瞠目结舌，他们大概自从业生涯起就从来没有见过这般人物，一时间竟忘了去拦住他，反而怀着一种复杂的情感一直看着晦明不断的折腾。
　　“累死我了。”晦明呼了一口气，指着他们其中一个人说道：“你把我带下去，我刚才不过是给你们演示一下错误的口诀，其实我很是精通此法的。”
　　此时无论晦明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了，为了避免他之后做出什么更加出人意料的事来，其中一个鬼差很是殷勤的上前搀着晦明，脚下身形一动，立即来到了第一层地狱的门前。
　　“大人你可是现在要进去？”鬼差看着晦明一脸发青的样子，恭敬的问道他。
　　“恩，我来这里视察一下，你先回去吧。”晦明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道，等到那鬼差走了之后，他甩了甩有些发晕的脑袋，心想着既然来了，可不能犯怂，一口气深吸下去，用尽力气把门退了开来。
　　然后，他依旧是如同之前一样趴在一旁大口吐了起来，不过有进步的是，这回吐完了之后内心的那种恶心的感觉退了不少，看着这血池也没觉得有多么的碍眼了，守卫第一层地狱的鬼差看着晦明有些虚脱的样子，心里祈祷着这位大人能早点走，光是他来这吐这两回，都够他们打扫好上一段时间了。
　　“大人，这里是污秽的地方，你还是不要来了。”旁边的一个等待行刑的鬼魂走到他旁边，劝着他道。
　　晦明见他五官端正、气度怡然，毫无恶鬼之相，心下好奇起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就随口问了起来。
　　这年轻鬼大概也是闷了许久，一下子倾吐了起来。


第10章 嘴炮之力
　　“我出身于一个富贵之家，衣食无忧，前程大好，虽性子有些顽劣，但总得来说也是世人眼中的才俊之人，可就在这安逸的日子中，我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天我闲来没事在街上逛，突然有个小乞丐冲了出来，我嫌他弄脏了我的鞋，就随口骂了他几句。”
　　“即便你的行为有所不妥，这也不至于受到这样的刑罚啊？”晦明有些纳闷道。
　　“大人莫急，这故事很长的，我骂完之后，看那孩子不服气的瞪着我，就把钱扔到一条狗的身上，对着他说道‘看什么看，你还不如一条狗呢！’”
　　“这就有点过分了。”晦明皱起了眉头。
　　那年轻鬼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要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好了，谁知那孩子不哭不闹，抓住那只狗就朝我扔了过来，我没躲闪的及，一下子被狗撞到了一边，这下可惹怒我了，我破口大骂起来，至于骂的内容，唉，就不跟大人说了，总之，那孩子听了之后，像是喘不过来气的样子，猛地一下抽了过去。我当时怕事，竟也没有施救，只顾得往家里逃了。”
　　“难道说这孩子死了？”晦明揣测道。
　　“大人猜的没错，可没想到，这小乞丐的母亲悲痛欲绝，不断的上衙门去伸冤，家父当时知晓此事，就给了知府一笔钱，知府大约也觉得这乞丐之命没什么好怜惜的，乱棍就把这母亲给轰了出去。”年轻鬼越说声音越低，脸色的愧疚之情显而易见。
　　“哎呀，此事怎能这样了结？”晦明不禁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唉，”那年轻鬼又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谁知那女子心痛于自己孩子的惨死，不出一周之内也死去了，她还有一个幼子，但失去了母亲的照顾，很快也随她去了，我在这件事之后，整日惊恐交加，半年之后也死了，这一尸三命说来也都是由于我的原因，在这里受刑也是应该的。“
　　晦明看着他低头的可怜样，但也不知如何宽慰他了，一时的口舌之快，竟能造成那样的恶果，想来他在地狱受刑的时候也一定后悔自己那日的所为。
　　“不过，我这受刑之期也快到了，还清了罪孽之后，下辈子期许能多积一些口德，”说到这里，那年轻鬼脸上出现了一些对未来的向往之情，他挺直了腰杆，冲着晦明告辞道：“大人，我要去受刑了，看大人应是初来这里不久，还是早早的回去，免得这血腥之气冲撞了大人。”
　　“那好，愿你来世能一切顺遂，”晦明看着他远去后，向着来时的路又走了回来，到了起始之地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大的问题。
　　“我该怎么上去呢？”
　　晦明抬头看，上空一片黑暗，不知道有多高才能出去，而他现在可以确定自己应该是忘了咒语，只能凭借着自己的毅力慢慢爬上去了。
　　大约晦明这次真是铁了心不要人帮忙，自己的细胳膊竟然也使出了几分蛮力来，硬撑着也爬了十几丈高，可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毅力，过了兴奋劲之后，他的四肢竟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起来，并且脸色涨红，呼吸都有些略微的不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