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盖弄潮 (理子皮)

　　蒋泽端心脏莫名跳了几拍。
　　恍惚中，觉得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的蒋麓实在有些陌生，可是极其微妙的，又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半晌他扭过头，像是漫不经心般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随意道，“唔，那明天你就直接去。有问题吗?"
　　在得到肯定后，蒋泽端神色冷淡的点了下头，上楼去了。
　　彼时的蒋泽端并不知道蒋麓为什么要选择米高乐。
　　而当他真正明白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蒋泽端虽然答应了蒋麓去米高乐工作，却因为不是核心的技术部门，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
　　米高乐是当今世界最大的人工智能公司，由蒋泽端的家族创办。在蒋泽端的父母隐退后，蒋泽端就成了米高乐最大的股东，同时是其中的核心研发人员。虽然如此，除非是极少的特殊情况或重要场合，蒋泽端才会去公司。其他时候他都是在家中的实验室潜心研究或是通过远程遥控进行办公。
　　蒋麓肯定不能这样。于是，在毕业的第二天，蒋麓就直接开着星际船去公司上班了。
　　蒋麓长的好看，即便是冷感如蒋泽端，也往往在看到蒋麓穿西装时挪不开眼。
　　清晨，蒋麓刚准备开门离开，扭身就看见了站在楼梯上穿着睡袍定定望着自己的蒋泽端。
　　“爸爸？”有些惊讶的叫出身，却在看见男人赤着脚时皱起眉。
　　蒋泽端看着儿子拿着拖鞋走过来，然后弯腰半跪到自己面前，声音无奈又纵容，“来，抬脚，爸爸。”
　　被那纤细温暖的手指攥住脚腕，蒋泽端下意识的抬起了脚。等穿好了拖鞋，蒋麓的手却并没从他皮肤上移开，相反，那手指顺着光滑的小腿轻轻抚摸了一会，在蒋泽端后退一步时才放开来。
　　“爸爸起那么早，是为了送我吗？”站在台阶下的青年抬起脸，笑着问。
　　“……”蒋泽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从来要睡到自然醒的他今天在听见隔壁有动静时就睁开了眼，而且鬼使神差的下了床，“去了公司要多学习。”
　　听见这冷冰冰的语气，蒋麓却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好的，好的爸爸，”一边低声应道，一边微微倾身上前。
　　蒋泽端发现儿子现在真的很高。站在低了一级的台阶上竟还是 比自己要高上一些。
　　他又扫了蒋麓两眼，含糊的应了一声就要转身回卧室。
　　“爸爸，等等。”忽然，他的腰被身后的人抱住了。
　　蒋麓轻轻用头蹭了蹭父亲的脖子，在他颈边小声道，“我的领带怎么系都系不好……”
　　蒋泽端被这热流打到耳边，不知怎地，浑身竟像过电一般。
　　像是没感觉到父亲身体诡异的一颤，蒋麓掰过蒋泽端的肩头，“爸爸帮帮我吧，好不好？”
　　蒋泽端低头一看——明明系的整整齐齐，简直好极了。
　　可看着蒋麓勾起的唇和亮晶晶的眼睛，蒋泽端不知怎地，竟真的伸出了手，低头将那系好的领带拆开了来。


第9章
　　垂眸看着面前的男人低下头认真的为自己带着领带的模样——欣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纤细苍白的手指温顺又细心的翻转，露出的后颈光滑白腻，蒋麓忍不住喉结滚动。
　　系好领带的蒋麓一抬头，两人视线交错。
　　几秒后两人同时移开眼睛。
　　“那我去上班了，爸爸。”
　　“……嗯。”
　　“早餐已经做好了，就在桌上，您醒了就去吃吧。”
　　“……好。”
　　“中午我应该会回来，不回来的话会给您好订飞餐。”
　　“……”
　　蒋麓忽然踩上一节台阶，两人的距离瞬间近在咫尺。
　　那一瞬蒋泽端以为蒋麓又要冒犯他。
　　但是没有，他的儿子只是在他耳边轻声说，“希望回家时也能看到您在等我。”
　　吃完早餐，蒋泽端收拾一番后走进办公室。
　　坐在舒适的办公椅上揉着眉心，他情绪少有的复杂。
　　回想起来，蒋泽端觉得自己今天一早上都很不对劲。为什么听见蒋麓开门时会想送他？为什么在他凑近自己时会感到好笑的紧张？为什么他碰自己身体时会感到……很微妙？
　　为什么在给他系领带时，竟奇怪的觉得这样也不错？在看到他转身离开时还会有些许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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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之前自己好像就有感到奇怪过？
　　他烦躁的揉揉头发，强迫自己转换思维，打开智脑开始处理公司的邮件。
　　结果，当打开邮件后，蒋泽端直接一掌拍上桌子，骂出声来。
　　那封邮件来自他的公司，时间是他早上正和儿子在楼梯告别时。
　　“尊敬的用户，您好。
　　七年前您于我司定制的产品已到维修视察期，距返厂期限还有不到三周。
　　我们抱歉的通知您，产品当下已确定发生错误。为了您和公众的人身安全，请务必于规定期限前返送，否则将采取强制手段。
　　注：我们将在产品维修调试后尽快将产品返还给您，并对为您带来的 不便进行金额赔偿。
　　米高乐公司，竭诚为您服务。“
　　蒋泽端盯着那行“维修调试”，半晌讥讽的笑出了声。
　　没错，这些客户在返厂几天后就能拿回他们送去维修的产品。
　　产品的外形，行为，性格……一切看似都与之前无异，他们甚至可能会怀疑：到底调试了什么？根本没差别啊。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曾经的那一个，已经被彻底销毁。面前的这个，是另一个崭新的机器。
　　深吸了一口气，蒋泽端扭头想拿自己的酒杯。
　　这才发现，他的手指正在发抖。
　　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蒋泽端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要把蒋麓藏起来。
　　这个决定可谓太疯狂了。
　　一家规模如此庞大的人工智能公司，必然要受到严苛的监视和规范。甚至每销售一台机器人，都必须在星联进行备案。在这批774被用户发现异常时，最先会报告星联政府，然后由上级立案并责令公司调查。
　　当然，虽然规则是规则，但是还是会有漏洞可钻。比如匿名或采用虚假身份购买人工智能机器人。蒋泽端突发奇想留个机器人给自己当儿子时，上报的就是个匿名身份。并且他对自己的技术很自信，相信上层很难找出他的真实身份。
　　……可这都是在没出事前。
　　原以为只是件毫无顾虑的事情，可蒋泽端万万没想到几年后的现在，那批产品会被检测出最严重的错误，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这样舍不得。
　　和虚假身份购买机器人不同，一旦被查出窝藏变异机器人，是要判刑的。
　　这个危险的想法是在他那天听蒋麓做毕业致辞时萌生的，这几天他都心乱如麻举棋不定，终于在看见这封邮件时被内心强烈的排斥和不安而坚定了信念。
　　奇怪的是，之前犹豫不安的心情却在做出决定后平静了下来。他凝视着智脑上浩瀚的星际图腾，一份方案慢慢在他脑内构建……
　　他就这样安静的独自思索着，整整一上午几乎一动不动。
　　当蒋麓轻轻推开他的房门时，看到他的样子明显愣了一下。
　　“你……”蒋泽端镜片后的眼神比他更疑惑，“你怎么回来了？”
　　手提西装外套的青年带着笑容快步走来，在男人面前蹲下，“要回来给你做饭啊，爸爸。”说完把脸颊放在父亲掌心蹭了蹭。
　　蒋泽端看到他的衬衣后被汗湿了一片，“忙的话，不是说了不用吗。”
　　蒋泽端把脸微微从他手上抬起，噗嗤笑了出来，“是吗——”他拉长声音，眼中是亮晶晶的笑意，“不行，我不忍心看您吃的不好。”
　　蒋泽端从他戏谑的声音里想起来了，自从蒋麓学会做饭之后，这几年来他就几乎没再吃过别人做的东西。现在想来，他确实承认自己的胃口已经被蒋泽端养刁了。
　　蒋泽端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蒋麓像小狗一样在父亲的腿上蹭了又蹭，最后起身去厨房做饭。
　　米高乐总部离地球复古星系实在远，对蒋麓而言，中午的时间格外紧张。他连西装也没脱，就一头扎进厨房做饭。
　　蒋泽端坐在房间里听着那零星的锅碗瓢盆声，本身的思路像被强磁波干扰了。最后他只得放弃，提前坐到餐桌前等待开饭。
　　等青年一出来，就看见父亲已经拿着刀叉面无表情的样子，一边摆饭一边笑道，“今天怎么这么乖，以前叫你好久才肯出来吃饭。”
　　蒋泽端心想因为我是个体恤你的慈父。
　　蒋麓匆匆吃完了自己那份，等蒋泽端也吃完后，起身拿起西装，“爸爸吃好了？那我上班去了。”说完他面前站定，向他微微倾过身。
　　蒋泽端垂目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领带，抿唇拿起为他系上。
　　既然是进自己家的公司，蒋泽端也没动用人情关系的必要了，于是两人的身份依旧没有被公开，蒋麓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实习生。
　　米高乐的工作是相当忙的。可就算如此，每天早上，蒋麓都会早早起床准备早餐，中午再赶回来准备午餐，晚上进家的第一件事是给蒋麓配好营养液，然后送过去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