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毒死了自己的亲儿子,然后风轻云淡的留下这么一句话。
扔了吧。
脑海里浮现方才小王爷被灌毒酒时不敢置信又绝望的眼神和拼命挣扎的样子,他闭了一下眼才复又睁开,转回头去看那房门口溅出的血迹,摇摇头表情也变得木然,敛眸离开了。
寂静的山林间,有一处巨大的深坑,里面有累累白骨,此时烈日当空,深坑上方竟然飘着一层似有似无的白雾,十分诡异。
东阳大户人家打死的,病死的下人基本上都葬身于此,官府也从不过问,上山砍柴的人几乎都不敢往这个渗人无比的地方靠近。
而在某一天,多出一具尸体来,也不会多么的引人注意。
瘦高的中年男人朝坑里往了一眼,低叹一句:“小王爷走好,下辈子别投身皇家了。”
将抗在肩头用席子裹住的尸体轻轻一抛,让它落入坑中,伫立了片刻,扭身施展轻功离去。
等他远去,一蒙面女子才悄然现身,一跃而下,蹲下身将席子解开,露出楚晏宁那张青紫的脸。取出一个瓷瓶,扒开瓶塞,放到他的鼻尖。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气绝的人竟慢慢的有了呼吸,隔了许久才悠悠的转醒,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天空,一动不动,眼泪怔怔然的落下。
蒙面女子清冷的嗓音道:“这里是乱葬岗,这就是你父王给你的葬身之地。”
楚晏宁除了流泪跟微弱的呼吸,仿佛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他从来都知道父王不喜欢他,他卑微的渴望着,有一天或许能够靠近父王一点点,那个让他又敬又怕的男人,他的亲生父亲。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命会如此毫无预兆,卑贱的结束。
被摁着灌酒的时候,他真的觉得天都塌了。
“你母亲也他亲手被杀了,因为知道了该不该知道的事情,而你也是他的怀疑对象,所以……你也必须得死。”
原本毫无反应的楚晏宁听到这里,十指在地面狠狠抓过攥得死紧,眼泪愈发的汹涌,他缓缓的转着眼珠,对上蒙面女子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哑声问:“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就在不久前,就是这个在他身边从来没什么存在感,面容普通的侍女夏青突然急匆匆的闯入他的房间,点了他的穴,喂了他两颗药,他急怒未歇,就传来了惊天噩耗。
他父王,赐了他毒酒。端酒来的是他父王的亲信,楚晏宁认得。
楚晏宁不傻,自己现在还能活过来,就是这个女人那两颗药丸救了他。但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女突然有如此大的能耐,怎能不让人生疑?
夏青扶他坐起来,一边淡淡的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如今我帮你剑回了一条命,你是不是也报答一下我?”
楚晏宁此时形容狼狈不堪,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他含泪的眸子死死将夏青盯住,“你潜伏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就所谓的报答就是为了利用我对付我父王吧?你,到底是谁安排的棋子?”
夏青没想到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就被他敏锐察觉到这些,她默然片刻,道:“我只是为我姐姐报仇而已,不是谁安排的棋子。”
楚晏宁却不相信她的话,讽刺的笑了一声,“不管你是不是了,要怎么对付他,你说吧。”
再多的敬爱和渴盼,此时也尽数化为了齑粉。他此时余下的只有满心刻骨的恨意!
夏青微微眯了眯眼,轻声道:“很简单,将他害怕的那件事,给捅出来。”
……
将赵烟儿安顿好之后,云染才精疲力竭的回去,院子门口,阿展在那儿踢着脚下的石子,闷闷不乐的站着。
云染神情有些恍惚,直接冒过阿展就进去了,好像没看到他。
倒是陆长亭冲着阿展比了个手势,让他一起进去,阿展瞪大眼睛跟在他身侧,想问陆长亭怎么了,陆长亭却摇摇头。
云染推开房门,里面安安静静的,不像平日里,总是响着阿辞叽叽喳喳的声音。
云染以为阿辞还在睡觉,不免诧异,阿辞很少有睡这么晚的时候。再进去一些,他才发现阿辞已经醒了,穿戴整齐的窝在云疏怀里,而云疏抱着他,一声不吭,神色凄然而安静。
云染首先注意到云疏眼睛的布条取了,忙走近了问:“父亲,您眼睛能看见了吗?”
云疏极其缓慢的抬眸,然后将目光对准了他,那种准确无误的视线让云染心头一松,脸上也显现出一丝喜悦,随他身后而来的陆长亭跟阿展也很高兴,不过云疏半晌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将云染看着,陆长亭觉得有些奇怪,而且阿辞也十分怪异,茫然中透出一丝焦虑。
阿辞此时心里也很难受,他不知道为什么祖父给他洗了个澡之后就这样了。
云染跟云疏对视片刻,唤道:“父亲?”
云疏道:“我能看见了。”
云染的嘴角还未来及勾起,便又听云疏道:“早上你们走了,我给阿辞洗了个澡。”
“阿辞这孩子的确很怕热,他……”云染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猝然顿住,瞪大了眼睛表情不敢置信的将云疏望着。
“阿辞颈侧有胎记,蝴蝶形状。”云疏终于忍不住悲痛的落下了眼泪,他哽咽的厉害:“阿染,你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阿辞为什么会在长亭那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染,你的孩子呢?你的孩子去哪儿了?!!”
云染抑制住心里的翻涌,才微微凑近了些,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跟云疏道:“我不是故意瞒着您的,这不是等您眼睛好了,就一起去找吗?”
云疏的话让陆长亭只感觉有什么在脑子里炸开了,他有种少有的惶然,看着阿辞一脸发懵的表情,连忙抢过去将他从云疏怀里接过来。
“爹。”阿辞睁着眼溜溜的眼睛,不明状况的叫了一声,“祖父刚才为什么那样问娘亲,什么孩子,我不就是……”
“没事没事。”陆长亭把他交给了阿展,对阿展道:“阿展,先带着他在外面玩一会儿,别跑远了。”
阿展不比阿辞清楚多少,但也知道现在好像有什么严重的事情,所以立刻应允下来,将满眼雾蒙蒙却异常乖顺的阿辞给抱出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云疏有些崩溃。
云染回眸看了眼脸色难看却保持静默的陆长亭,才抓住了云疏的手,一点点的将事情的缘由讲出来。
云疏难以置信,“你是说,当年东珠为了保护我的孩子,将你孩子给换走了???”
“是。”云染低声。
云疏微微扬起脸,闭上眼,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痛彻心扉,“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我们父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云疏从没想过,东珠竟然为了他和他的孩子做到这种地步,他完全无法赞同,而且,谁能料到换走的就是阿染的孩子?
云染握紧了他的手,笑容微微勉强,强打着精神安抚他,“您眼睛好了,我们也可以启程了,东珠夕现在肯定是带着孩子藏身在某处,我带着您一起去找她,到时候就用您来引她现身,应该不难的,别难过,好不好?”
云染伸手给他擦眼泪,心疼道:“别哭了,眼睛才刚好呢。”
云疏将他按在了怀里,痛彻心扉的使劲的摇头,“阿染,长亭,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他一直都以为东珠带着他的孩子逃走了,从来都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阿染的孩子真的有什么不测,他真的万死难辞其咎!
陆长亭屏息听到现在也无法再欺骗自己了,原来,原来阿辞真的不是他的孩子……陆长亭眸中闪过一丝惶然不安,身形不稳的趔趄了两步才扶着桌子勉强撑住。怪不得阿染在此之前仍旧心事重重,根本就是因为他们的孩子现在还下落不明,甚至可以说,是生死未卜。
陆长亭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脸,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他漆黑的眸看着无声伏在云疏怀里的云染,心痛之极。
如果不是父亲发现了阿辞身上的胎记,他是打算一个人扛到什么时候?!
“主子。”方平的声音在外面突然想起,“人带回来了。”
云染刚要起身出去,云疏却用力的将他按住。
云染看向他,“父亲。”
云疏看似平静的面色下暗潮狂涌,他道:“跟孩子线索相关是不是?你现在还想瞒着我们什么?有什么话,我们一起问。”
“……好。”云染沉凝了半晌,终于是点头,然后直接让方平把人给带了进来。
那是个顶多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面上犹有泪痕,畏畏缩缩的站在屋中央,半天头都不敢抬。
“你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再不放我,我就报官了!”
云疏将云染按回座位上,自己走上前去压抑着心里的迫切放轻声音问她,“这位姑娘,你可是认识一个叫东珠的人……”
女子听他声音柔和动听,不免放下了点心防,缓缓抬起眸子来觑他,抿了抿唇半晌才小声回答:“是认识,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云疏道:“你别紧张,我们只是打听她的下落,不会对你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