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持小王子第一个穿过了低浅的灌木丛,从山坡的悬崖上纵车扑进了那一片巨大的没有蛋卷的巧克力或则玉米颜色的冰淇淋森林——他知道这是什么,他咬紧牙关让自己不哭,但是眼泪啊不是乖宝宝它们不听妈妈的话。
“哇呀呀呀——”张匣姑掐着耿鸣的脖子狂叫着,也从小山坡上滑落,半空中还没撞到一坨看起来还很软的冰淇淋之前,张匣姑突然从嘶喊变化了声调,午后的某种气味中,耿鸣听见张匣姑字正腔圆地说话了:
“爸爸,看,这些便便好大啊!”
耿鸣的脑海里浮现出张仲文的枕边日记上的一个选项:
把宝宝说出的第一句主谓宾语健全的话记录下来。
于是这个记录要不要归档呢?
第一百四十九话:你的旅途就是神龙试炼——这不科学!!!
火车提速了,从民富县进有电影院的省城只需要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流浪梦游了一上午的他,虽然打着雨伞,但是半身都被雨水浇透了——所以说人要投对胎,如果他是一个东欧血统的三十岁长得又不太丑的男人,那一身陈旧的冷色调服装被雨水湿润之后,他阴郁茫然地坐在一个垃圾零碎的绿皮火车厢里里的暗光特写画面那就是忧郁成熟文艺范,但可惜他是一个中国县民,不会有高曝光或者黑白镜头对准他,在这个现实得鲜艳的世界里,那他就是一个苦逼的土逼,一般简称二逼。
车票上没有座号,不过座位有的是,他忐忑不安地缩在一个车窗边,斜着眼望着雨雾茫茫的模糊的世界。而狗子就在他身边掐着腰呲着牙愤怒地瞪着他,这个姿态是在质问他:“盒饭呢?火车上的盒饭呢?我的盒饭呢?”
一上车张仲文就去打听了,原来这是一班省内短途火车,全程不过3小时,且在午餐时间之前就会到终点,所以这班车上根本就没有盒饭卖。
其实现在坐火车进省城的人也很少了,末途旅程的车厢里已经没有什么乘客了,所以这趟火车旅行一点儿气氛也没有。张仲文用手撑住脸扭着头看着窗外,失望的眼泪就那样不管不顾地从眼眶中滑了下来,很大颗很大颗,竟然那么烫,也是那么的不值钱。
张仲文你还能再弱一点儿么?你连给你心里的爱买一个火车上的盒饭的愿望都实现不了,是的,这不能算是钱的问题,但是不需要钱来解决的问题你都解决不了,你到底能干啥,狗子要你干啥?
他哭了一会儿,用手指蹭了蹭脸上的泪痕,鼓起勇气在心里反呛那个身边的狗子:吃,就知道吃,少吃一顿会死啊你?
“是的,我会死,我现在就死给你看!”狗子扑倒在火车过道上,打滚,捶地。
于是张仲文眼眶的泪水便轰然决堤,他呜呜地发出嘶哑的声音,哽咽地对着空气说道:“狗子,你不能这样欺负我,你不能。”
我、要、吃、盒饭!火车上的盒饭!
狗子撅着嘴,鼓着腮帮子,抱着胳膊,蹲坐他的膝盖旁边,不停地嘟囔着,然后还用他的脑袋在顶张仲文的膝盖。
张仲文伸手去摸狗子的脑袋,但是手指触碰到的只是空气,是的,这个人就在眼前,就在身边,但是他却摸不到,他绝望地看了看周围——车厢里只是落寞地安坐着几个百无聊赖的陌生人,和他一样享受着人生奇妙的旅程——才怪呢!其实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从哪里来,又要朝哪里去,都知道自己有没有座位或者应该坐哪一个座位,也都知道自己下了车之后会遇见什么人,会干什么事;人从来都不迷惘,人只是喜欢装迷惘,迷惘就是富有富体面,穷有穷开心,傻有傻聪明,精神病有精神。
不过作为一个衣着体面的成年男子,涕泪交织的表情真的是会让旁人侧目唏嘘,于是张仲文便把胳膊垫在小桌子上,埋头,扮休息。
双眼一闭,自然只能眺望那熟悉的黑暗。
火车行进的那种咣当咣当的声音侵入耳膜,很闹心,但是习惯了之后,却是很催眠。不过很快,那咣当咣当的车轮响动渐渐在封闭的黑暗中变调,转化成了哗啦哗啦的声响,就像,就像是来自遥远时空中陌生而又熟悉的潮水声。
张仲文明明没有睁眼抬头,但是视线中那混沌的虚黑被怪异而又凌乱的色彩所撕碎,他看见了,他真的看见了,一幅他的想象力不可承载也从未生成过的画面。
海水结冰了,结成漆黑的冰,冰浮在一片重重的浓雾中,形成一个孤独的小岛,这个小岛像是一个很小的舞台。然而这个舞台绝对不是在上演抒情浪漫剧的地方,因为这个小岛舞台的浸入海水的浅滩完全是由狰狞逼真的骷髅尸骨构成的,那些人头和骨节都被寒冷的气息冻成毫无感情的苍白,大概几百个表情痛苦绝望的骷髅头铺满了大半个小岛,并在小岛正北侧上构成一个基座,基座上不知道是金是铁打造出一个圆顶宝塔式的拱顶,拱顶下方有着如同长着尖刺鳞片的大蟒蛇盘绕而成的一个座位,座位上坐着——一个更加奇怪恐怖的狗子。
狗子似乎变矮了,变瘦了,不过容貌却还有九成雷同。
狗子自从18岁开始就染成的黄的红的杂毛全部被理顺且变成了自然的深黑,应该是也变长了很多,不然也盘不出那样整洁而又华丽的发髻——只有很严肃的古装武打片里的公子爷们才会盘的那种顶在脑门正中的发髻,然后有一个两个可爱的小月牙交叉构造的紫色的头冠扣住了这个发髻,类似发带一样的红色细绳把他的脸勒得有点儿显小,但是也要脑门正中上赫然出现的一个青紫色的花朵图案看起来很引人注目——是花朵吧,但好像还长着牙。眉毛不知道是描的还是画的,总之37.5度角上扬,又浓又煞气——不过这样也不能改变那对似乎永远也睁不开的三角眼。
不知道为什么狗子穿着一身近黑色的古装大袍——狗子不喜欢黑色,他喜欢的是那种看起来热闹青春的色彩——这大袍子上有冷气森森的蛇鳞时隐时现,不过大多时候非常矛盾风格难以理解地显现出一些白鹤展翅梅花飞舞的图案,这袍子的对襟看起来倒像是金丝缝的,暗淡地发亮——不过狗子这样看起来真的是有文化了一百倍——关键是脸好白啊好干净啊,白净得都不像他了。
可是狗子斜倚在那个应该不会舒服的恐怖王座上,左手撑住腮帮,右手扶着他的椅子——那也是亮着眼睛的毒蛇般的把手——狗子的手变了,那不是手,那是爪子,还是很巨大纤长的覆盖着柳叶状鳞片的爪子,每个爪子上只有四个手指,不过指甲却一点儿也不粗糙,精细地雕着精细复杂的纹理且莹莹发亮。
总之,这是一片黑夜与浓雾笼罩的冰海,冰海上的邪魔之座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很像狗子但绝对不是人的家伙——这个家伙脑门和身后都在放光,放出一种淡淡的朦胧的青色的光,一般的光会给人照耀的感觉,但是这种光,看起来更像是在辐射——非常的不科学。
张仲文觉得自己只是看见这幅景象,他自己当然不在那个画面中,然而他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人和他的小岛,其实只是一个更加巨大的画面上的一个微小的局部,那雾气重重的背景和清幽的光只不过是遮掩这个画面世界中其它视角而已——这只是他能看见的那一颗放光的星星,并不代表这就是整个苍茫的宇宙。张仲文觉得这个狗子其实也在盯着他看,用一种无聊无趣无可奈何的姿态在审视着不知身处何方的自己。
但是张仲文知道自己不能主动与其沟通,那个矮小但是更邪恶的狗子却洞悉着自己的所有思想与感情——所以那个狗子歪着嘴笑了,露出森森的白牙,似乎还有黑漆漆的蛇芯子一般的长舌头,小岛周围海水震荡起来,死人的头骨似乎开始嚎叫呻吟,蒙蒙阴云中好像有一条冰鳞森森龙尾在他的塔形宝座后面赫然摇动——总之这个狗子这个造型这个场面又气派又可怕又美型屌爆了,一直以为肯尼的爆潮时尚中心才是最可怕最屌的张仲文颤栗了,惊悚了,如果不是他理智到知道这其实就是自己头脑中的幻像,他真的想尿裤子了。
然而那个狗子就只是冷冷地望着他,傲慢,鄙夷,毫无怜悯。
张仲文知道不管是用嘴说还是用心想,这个可怕的狗子都听不见,或者听见了也不会给他任何回答——这似乎也不是一个喜欢回答疑问爱怜观众的狗子,那个狗子或许根本也不是狗子,而是一个智慧很高但是又不会太高明显极端主义形式主义的恶魔系生物,且一定经历过非常悲催和不幸的生活才让他能坐在那么落伍那么不主流的场景里还洋洋得意自以为是。
“呼——”他还是决定不在欣赏这诡异的画面了,他揉了揉眼睛,放眼阳光逐渐明媚的车厢,省城很快就到了,省城里上演着《功夫熊猫》,这个世界很美好,妖魔鬼怪非主流都去死吧。
“嗯,或许,那是深埋在我内心里我自己的邪恶化身黑暗的一面……不过这么一想,我真的好弱啊好善良啊,就连黑暗邪恶化身看起来都那么的不专业——烟熏的确是过时了,但好歹也画个深色的眼线吧,哪里有超级大魔头的眼眶周围只用亮白粉底液打个底抹点儿保湿霜就算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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