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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乱绝情龙 (涂沐)


  “哎呦,这么说我还要谢你是不是?”耿鸣表面轻蔑无谓地反驳,但是心里却突然觉得后怕,这么一想张仲文的确是嘴下留情。
  坐骑的食物是要由主人负责的,但是神龙和能养起龙的神族们往往都很富裕生活讲究,所以谁也没听说过主人和坐骑为了一盒面片打起来的传说。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万恶的奴隶与封建制度早就被推翻了,社会分配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是所有的神都有钱,甚至很多神根本没有钱。另外神这个资格在现实利益和经济收入方面本身就很值得怀疑——耿鸣当上韦陀宫的队长有了正式的神籍证之后也没感慨欢喜多久,因为这个事情其实和歌星原理一样,看起来好像万人向往风光无限,但是肚里苦水和油水的比例只有自己清楚,红与不红的差别是很大的,称谓和收入从来不成正比;神创造了这个原理,神自己也要服从。
  “呵呵,我感觉到了你的恐惧。行了,不就吃你几盒面片么?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了。”张仲文不耐烦地闭上眼,吃饱了,也困了,想睡觉了。
  耿鸣把饭盒朝桌子上一摔,抓起啤酒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两筒下肚,瞥眼一看,张仲文竟然真的睡着了,在床上摆出一个僵硬的“大”字。他打了个酒嗝儿,四面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张仲文真的是老实睡着了,就把椅子搬到墙角,自己也靠墙眯了起来。但是他不敢睡得太死,因为他知道面前并不只是一个酣睡的活人,也是一条静止的毒蛇。
  

第十四话:飞驰吧!开往墓地的摩托车

  第一百天
  午夜时分张仲文终于睡醒了;他看见耿鸣半躺在椅子里,脚搭在电视柜上,正精神奕奕一边吃花生一边看电视,确切地说,在看足球比赛。
  “Where is my mobile?” 张仲文已经能坐起来了,有了点儿力气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询问自己的手机。
  “听不懂。”耿鸣目光集中在电视上,阴冷地说。
  “我的手机呢?”
  耿鸣无声地从自己怀里掏出那把真正黑金包壳龙族专用善普雷音折叠式商务手机和他的皮夹子, 轻慢地朝床上一丢。
  “你把它关了?”张仲文焦灼地闷吼。
  耿鸣没有回答,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音量放大了许多,房间里传来足球比赛那种特有的闹闹哄哄的喧嚷和煞有介事的解说。张仲文也顾不得和他争吵,慌慌张张地打开手机,首先给他的秘书慧曦打电话,编造了一个大家都不相信但是还是比较体面的证件遗失滞留在外的谎言,好像了解到英持龙女也还在加班工作,就立刻诚惶诚恐语调惊心几乎捏着鼻子般小心翼翼地继续扯谎,其实他也知道老板不会相信自己,所以力图用一种极其摇尾乞怜地语调表达了他有不能说的苦衷,不过电话那头的主子似乎也非常不满,张仲文放下电话的时候身子又吓瘫了。
  “我就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那么怕那个老女人。”耿鸣背地里逞口快,明知故问。
  “You have no idea.”张仲文苦笑道,然后愁眉苦脸地翻看积攒了几天的短信,继而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她对我的忍耐还有多少,唉,我觉得我被她捆到海底吃沙子的日子不远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看见我女儿长大。”
  “你为什么不告状啊,说我拔掉了你的鳞,打得你半死?”耿鸣眯着眼睛费解地问。
  “呵呵,老板问我为什么三天不来上班,我说我被人爆了菊花,走不动路?就算我很爽,老板未必想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喜欢这个理由。”张仲文苦着脸说。
  “什么叫爆了菊花?”耿鸣转过脸来,表情毫无半点儿可疑地问。
  “就是--总之这是奇耻大辱,我不好意思说。”张仲文仰面看着屋顶镜子里面目全非的自己,说到不好意思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竟然会心地笑了。
  “那你打算报复我么?”耿鸣继续看球赛,漫不经心地问。
  “当然。早晚的事,极限也就是一百年后,那个合同就作废了。”
  “呵呵,那你可要赶快,我没有也不打算申请A1福利。”耿鸣轻蔑地说。
  “为啥呢,为啥总有那么多人想不开呢,陈云舒没有申请,李远坪也没有,很多人都没有,这个过了30岁不申请,每天都在贬值哦!”张仲文不理解地问。
  “因为我们不喜欢……”耿鸣惨然一笑。
  “唉,我们龙族自带A1福利的,也就是说,我现在的人身会和龙身一样年龄换算,龙一千二百年是人类的一岁,我会保持我现在青春貌美的样子很久很久,久到我都难以想象。”
  张仲文不知道是在炫耀还是在感叹,气息幽幽地说。
  “对了,你的家人如果过几年发现你都不会变老,你打算怎么解释?”
  “和所有申请A1福利的人一样处理,我再过五年,他们就会发现我得了癌症,然后一年内我就会慢慢死掉,他们会亲眼看见我在医院里咽气,身体被火化。然后我的普通社会关系就会被屏蔽掉。哦,现在我需要设计的是就是得个什么癌好。我不是那么无情的人,我不想要我爸爸妈妈面对车祸跳楼之类的惨事。唉……我突然有点儿明白为什么有人不喜欢申请这个福利了。”
  “你明白个屁!”耿鸣激愤地白了他一眼。
  “我当然明白,因为你们觉得,这个世界太糟糕,这个世界运行的方式很残忍无情,但是又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所以宁愿选择生老病死,当肉体生命终结的时候,就可以暂时或永远抛下一切好的坏的牵挂与记忆,随波逐流长眠在天地四方。其实这个游戏就像在打牌一样,有的人舍不得牌面的上风和到手的甜头,愿意自欺欺人苦苦支撑,有的人知道自己败局已定了无胜算,那么就摸啥打啥输了推倒重来;但是这场赌局的赢家是早就注定了的,我们都不过是赔本凑热闹的陪练而已……呵呵什么不老不死不坏的金身,只不过是玩得太欢连洗牌的机会都放弃了而已。”张仲文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鼻孔微微出气好像在衷心悔叹。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就是觉得不申请A1福利的话,60岁就能退休,然后可以享受一段不上班光拿钱的日子。死了的话,这一辈子的烦心事就都会忘记。有没有下一辈子都无所谓了,这一辈子反正也没过好,想那么远,不累么?”耿鸣倒是很放松无忧地嚼着花生傻呆呆地说。
  “所以你们这种人只能……”张仲文说了一半突然觉得还是不要再说了,皮肉之苦这种事情可以贡献在通往荣华富贵的路上,但是最好还是不要成为耿鸣撒气解闷的出口。
  于是二人再无话,耿鸣看足球看到两点多,就从张仲文身后扯下被子,自己铺在地毯上睡了。后半夜他发出响雷般的呼噜声,震得张仲文双耳发麻全无睡意,张仲文两次试图从房间内逃走,但是拖着僵硬的身躯来到门口发现外面风雪大作,也实在无法振鳞化形而飞,于是就悻悻然用枕头埋了头躺在床上尝试睡觉,但是耿鸣打起呼噜来简直比皮带抽人还可怕,长长短短无规律,鬼哭神嚎拍脑门,原本就浑身酸楚乏力难安的张仲文怀疑他根本就是故意在精神折磨自己,但是实在又打不过这种暴躁易怒的七尺大汉,于是就涸泽之鱼般趴在床上抓床单咬枕头,无泪哀泣一夜。
  好在天刚一亮耿鸣就醒了,匆匆对付着洗了一把脸,把生不如死的张仲文押解着离开了洗浴中心。前台的大姐看着耿鸣强拉着张仲文行走那一瘸一拐挪不动步伐的飘摇身形,发出感慨世道混乱的叹息。
  来到铺着煤渣的院子里,耿鸣丢下张仲文箭步奔向车篷,没多时开出来一辆有点儿古旧的圆灯双启老摩托车--也就是一个国产杂牌子普通路行款,他带着一个漆色脱离的头盔,对着迎面吹着雪花的张仲文说:“上来!”
  张仲文现在套着一件土灰的尼龙褂子,双手揣在棕黄色的“西装”裤里,披头散发地四处打量有没有硬点儿的墙可以一头撞死;看见耿鸣突然驾出一辆风尘仆仆饱经沧桑的破摩托车,心里摔破了五味瓶,仰头看着灰蒙蒙撒着小雪的天空,喉中哽咽,欲哭无泪。
  “上来啊!等我用铁丝捆你吗?“耿鸣用手指着他说。
  “啧……”张仲文不由自主地咋了一下舌,因为头盔遮住了脸,所以耿鸣跨着摩托车的大长腿和宽肩膀看起来还是很威武的。
  “行了吧,我受够你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山沟里钻出来的土蛇,装什么装你!告诉你,这可是中德合资的牌子,是我家里最好的车子了!”耿鸣似乎真的很喜欢他的摩托车,发动了马达,捏着车闸大喊。
  “Are you sure?”张仲文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无奈地耸耸肩膀,面带着被侮辱的笑容走了过去,然后他来到摩托车前,犹豫地望着耿鸣。
  “上来,发什么愣?”耿鸣用带着皮手套的拳头砸了一下他的头。
  “好吧……”张仲文侧着坐了上去,两手插袖,抱在胸前。
  “跨过来坐!又不是带你进城生孩子!”
  “哦。”张仲文跳下车,迟钝地跨过车后座,两只脚踩在后踏板上,把两只手揣进了兜里,耿鸣比他高很多,所以他的脸现在麻木地看着那件材质不明很可能是尿素袋子改装的夹克衫后面橙黄色的拼音品牌标“TIANBAO”暗自发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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