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但愿他现在还活着,平平安安。”魏老将军叹气,“事实上那时候战乱,百姓都吃不饱,我这弟弟便和我们走散了。虽然不是我丢的,但是这么多年了我内心一直在自责。人老了,便难免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来,我便时常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仔细找找他。他的腿脚不灵便,没法子走路,怕是早已经凶多吉少了。”
魏清潭放下茶杯:“说不定他现在还活着。”
“自然,如此再好不过。”魏老将军点头,不免多看了魏清潭两眼,这一看便满是惆怅,“若是二郎腿脚灵便,他长成小伙子时,大概也就是公子你这个样子了。”
魏清潭不置可否。
“还没问这位公子的姓名?”
“魏清潭。”
“姓魏,果真有缘分。我那弟弟便也是姓魏,姓名当时还未取,我们便唤他二郎。”对上眼前这个年轻人,魏老将军便不自觉地歇下防备,想与他多亲近些,若是能认个干孙子也是愿意的。
就听他接着道:“实不相瞒,我这些年一想起二郎,便日日自责难眠,今日总算是能一吐为快。二郎之所以无法行走,都是因为我的原因。”
魏清潭这才抬起眼睛,却是平静如水:“与老将军有关?”
“那时我生了场大病,我爹被强征去当兵没多久,我娘又刚生下二郎身子虚,却不得不爬起来操劳一切。当时我爹不在,家里便要靠我来撑着,我又生了病,没有钱医治。当时我娘走投无路,只盼着我能早点好起来,便听信了其他人所谓的‘偏方’。”魏老将军面色一沉,本有些犹豫,但索性叹了口气道,“那‘偏方’,便是用至亲兄弟的血和一种草根一起煎上两个时辰后服下,当时我娘便是从二郎腿上取血。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喝了兄弟的血才好的,我宁愿相信不是。原以为二郎还是个出生不久的孩童,这样必死无疑,但是最终竟活了下来,不过这腿,便也再也走不了路。”
第32章 番外二
妇人面黄肌瘦,仿佛风一吹就会把她吹跑。
她端了一碗发黑的水放在一边,扶起破床上躺着的人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轻声唤醒了他:“大郎,醒醒。”
魏大郎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虚弱地睁开了眼:“娘?”
“身子感觉好些了没?”
魏大郎往娘亲怀里拱了拱:“还是晕。”
“乖,把这喝了。”
妇人从旁边端过缺了个口子的破碗,直送到魏大郎嘴边强灌了下去。
魏大郎强忍着那股怪味,喝完又喝了口妇人递过来的水漱口:“娘,这是什么?”
“药。”
“我们哪里来的钱买?”
妇人没回答,只是让他喝了药先睡一觉。
这一睡便睡了三天,魏大郎醒来的时候虽然饿得慌,但总归不像之前那样难受。
魏大郎下床走到厨房翻出了几个死面饼子,狼吞虎咽地吃了,却不舍得再多吃。悄悄往里望了一眼,见他娘还睡着,便轻手轻脚地想出去干些活。
突然,他的眼睛瞥到了旁边的灶头,灰堆里扔了一块破布,布上沾了血渍。
“那么多血?”他蹲下身拎起来,发现还是湿的,应该是想洗干净洗不掉,便索性打算用来烧火。
魏大郎只当是他娘哪里捡来的,想洗干净用却洗不掉,索性扔了。
觉得自己又有了力气,家里又快没了柴火,魏大郎便打算去附近山里砍点回来。
还没出村子,便迎面过来了个人。魏大郎认得他,是王家婆婆。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哎呀,魏家大郎,病好些了没?”
魏大郎点头:“好多了。”
王家婆婆过来,显得很小心,轻声问道:“你娘没给你用那偏方吧?”
魏大郎一头雾水:“什么偏方?没有吧。”
“没有就好。”王婆婆松了口气,拍着胸口,“我也是从别人那听来的,幸亏你娘没用,否则你弟弟才出生没几天,这么放血还不得死了。我当时瞧你娘神情不对,我这几日愁的,就怕你娘用了这土方子。你说有用还好,没用不得造孽吗。”
魏大郎眼皮子一跳:“我弟弟的血?”
“是啊,啧,得要一大碗呢,再和绿跳子草的草根一起煎,据说有用,我也是听说的。”
魏大郎想起自己之前迷迷糊糊喝得那碗东西,柴也没心思砍了,飞奔回家,冲进了屋里。
“娘!”
妇人被他吵醒,揉着眼睛爬起来:“大郎?怎么了,小声点,你弟弟还睡着。”
魏大郎沉着脸进来,小心地抱起小婴儿,发现他还有呼吸,便缓和了些。解开他裹着的衣服,发现二郎两条腿的大腿上都被缠上了布条,便又觉得是晴天霹雳。
妇人显然看出了不对,厉声道:“你干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谁跟你说的?!”
“娘!你真的用弟弟的血给我煎药喝?”魏大郎把小婴儿又放回了床上,“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
“没有用你现在还能这么活蹦乱跳地冲我吼?”妇人冷笑,“我能怎么办!我也没办法啊,我要是不这样干我们一家人都别想活!”
魏大郎说不出话来。而原本睡着的魏清潭显然被他们吵醒了,张着嘴乱挥着手显然是要哭。但是魏大郎却察觉到,他的脚,一动不动。
“娘,弟弟他的腿……”
“没用了,动不了了,估计是伤了筋骨。”
魏大郎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冲出去跑到角落里里干呕。什么也没呕出来,却是活活带走了他的魂一般。
一只干枯削瘦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妇人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日子还是要过。你爹不在,只能靠你了。”
魏老将军把自己从回忆里抽出来,自嘲地笑了笑:“那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他,可是我实在是找不到了。”
“四海之大,找个人谈何容易。”魏清潭摸摸杯沿,“老将军也不必再介怀,该好好颐养天年才是。”
“可是二郎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万一他苦了一辈子,我却在这里享福,实在是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他。”老将军道,“你们没经历过那个时候,真的东西都没得吃。二郎年纪虽然小,但是也要长身体,却每次懂事地只吃一点,其他都给我和我娘。我那时候有次问他还要吃吗他说不饿,可是后来我便偷偷瞧见他在偷偷啃草根。”
顾玿心疼得不行,魏清潭却没多大反应,只是垂着目光。
外面有人来报:“老将军,可以开席了。”
魏老将军忙道:“两位公子,请吧。”
在去的路上,魏老将军突然提起:“以前从未见过二位,是打算在王城常住?”
“我们只打算小住些时日。”顾玿摆手,“之前云游了大半年,这回歇息歇息,过段日子打算去别的国家。”
“如此,也是不错。”魏老将军真心称赞,“真是洒脱。”
先前魏老将军还以为是哪位皇子设计,想借机拉他下水站队,毕竟最近这几位皇子斗得厉害。但是这一谈便打消了疑虑。
“我想请顾公子在之后几天好好教教我那孙子,顺便磨磨他的脾气,不知顾公子意下如何?”
顾玿下意识地看向魏清潭,见他点头,便立刻应下来。
这顿饭吃的还算热闹,魏老将军想趁机和魏清潭好好聊聊,可这两人吃完便早早找了个借口溜了。
深夜,魏清潭坐在自家宅子的屋顶上,看着下面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夜市。
顾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递给他一支糖葫芦:“给你。”
魏清潭接过来,发现这只糖葫芦被人啃掉了一个山楂,回头便见顾玿嘴里一边嚼着东西一边对他笑。
魏清潭低头咬了一口,沉默了一会突然出声:“我其实很恨他们。”
顾玿坐下来,从身后搂住他,把下巴垫在他肩膀上:“我去帮你揍一顿。”
“别胡闹。”
顾玿低笑:“还别说,今天听得我心疼死。真想你一出生就被我偷偷抱走,把你养得白白胖胖,想吃什么给你买什么。嗯,就这么当皇帝养大,让你在温柔乡里长大。”
“照你这么养,我长大后怕是会很嚣张很讨人嫌。”魏清潭提起嘴角,整个人向后靠在顾玿身上。
“我景明君的人,谁敢嫌弃?”
“你当初就很嫌弃我。”
顾玿仔细想了想,承认:“嗯,一开始是有点儿,不过后来觉得你这小孩可可爱,老乖了。”
“油嘴滑舌。”
魏清潭从百物袋里拿出了块玉,提到顾玿眼前晃了晃。
顾玿问:“这是什么?”
“暖玉,上次在门派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的,你的东西。”魏清潭细细摩挲着,“藏了都有四十多年了。”
顾玿蹭了蹭他的脖子:“刚捡到你那时候我系你脖子上的那块?”
“是。”
“原来我刚一见面就给了定情信物了。”顾玿从魏清潭手里拿过,拨开他的头发,重新给他带上,“好好收着,这块玉我以后要当传家宝。”
魏清潭转头,语气有些僵硬:“断子绝孙,你要怎么传?”
顾玿想也不想,掷地有声地道:“那就当余晖的孩子的干爹,这块玉他敢不当传家宝来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