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一个守门阵法竟然如此难缠,双手结印成形,曦神光芒微微黯淡下来,似多了一丝温凉之意。鬼木在这光芒笼罩之下,绿叶果实渐渐开始枯黄坠落,漫山遍野俱是落叶簌簌之声,片刻后温凉之气又转肃杀萧瑟,曦神在天际旋转游走,鬼木幻影渐渐凋零消失,只余下最初的五株鬼木现出了形状,却已是木叶落尽枯干苍苍,唯余凄凉萧瑟之意。
覃云蔚正思忖如何处理这几棵树,韩绻从金金的防护圈中爬出来,叫道:“拔出来,烧了这几棵孽障,不能轻饶!”
覃云蔚道:“烧,天钺弓给我。”
忽听有人颤声大叫:“这几位道友且住手!”
这声音发自旁边一株幸存的大树树冠之中,覃云蔚闻言喝道:“什么人,出来。”
那人颤兢兢道:“这……这就出来。”树冠里钻出一个狼狈不堪的绿袍老者,面容虬髯纠结模糊不清,落地后双掌在胸口上下合掌,深施一礼:“小老儿溟微境接引使者书玄诫,这几棵树平日只是作为幻阵阵眼来用,阻挡外人误入,并不曾多伤人命,长到这般大小着实容易,还请道友手下留情。若是各位想进入溟微境,可说明来意,小人愿意带路前往。”
那梨果和桑果均为断魂残魄所化,如不曾伤人命,千万残魂所化之果实却从何而来。这老儿当场扯谎,覃云蔚却也不揭穿,只道:“早你怎么不出来说?”
书玄诫道:“小老儿年老糊涂,一时反省不过来,还请各位赎罪。”
覃云蔚长枪回旋指着二凤,冷下脸质问:“他在这法阵中困了三个月,你也没反省过来?”
第17章 老书
书玄诫嗫嚅不语,他自然知道二凤困在阵中,但往年困死在阵中的人甚多,若不是眼看着覃云蔚要彻底毁掉此法阵,他自然要接着装糊涂。
覃云蔚见他支吾不答,单手微抬就想教训教训这老儿。不成想书玄诫反应极快,忙闪身后退,身周禁制波光流幻护住了身躯:“诸位且莫冲动,当时方少盟主来到溟微境,我们大鬼主待为上宾。各位既然是方少盟主的好友,我溟微境自然也不会对贵客不敬,却又何必对小老儿心存恶念动手动脚?”
韩绻表示质疑:“真的待为上宾?记得他俩在潋山初见,你们那位大鬼主对容哥可是又打又骂凶得很,如今已经化敌为友因恨生爱了?眼见为实,你带我们进去看看。”
书玄诫听他们答应下来,才松了一口气,突觉后心一紧,原来被覃云蔚一把抓住,接着将一道金光打入他后颈之中,书玄诫顿时全身僵硬,片刻后才颤声道:“小老儿明明已经答应了给诸位带路,这位道友却还背后下此黑手……”
覃云蔚道:“我却不放心,等我们平安进去,自会给你解了禁制。”他捻起书玄诫身上的绿袍,触手轻柔微涩纹理清晰:“这是什么?”
书玄诫苦着脸道:“这这这是阴萝衣,咱们鬼修不是不招人待见么,出来见外人都得穿上一件,好歹遮掩一下……”
覃云蔚道:“我们进去后暂且不想暴露身份,所以这阴萝衣我也要,三件。”
书玄诫叹道:“不成啊贵客,此物乃是抽取冥河畔的阴萝木之筋脉织成,产量稀少弥足珍贵,我等每人也只得一件。”
覃云蔚道:“你自行设法。我在这儿等你半个时辰。”
韩绻看那书玄诫依旧拖拖拉拉的,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别想着动什么歪心思。我师弟生得好看且不说,修为元婴后期,马上就要进阶化神,你们整个莽山鬼域怕也找不出几个。你若是觉得谁能解开禁制,只管找他哭诉去。”
书玄诫身躯一哆嗦,忙道:“不敢不敢。小人这就设法去,诸位稍等。”他闪身绕到那棵横卧于地的阴桑之后,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捧着三件阴萝衣出来交给覃云蔚。此物颇为神奇,可遮掩气息不说,若是将风帽兜上,连面部都会变得模糊不清。
书玄诫见三人穿戴妥当,祭出一根暗绿色手杖,口中默念法诀,身前雾霭渐散,密林中显出一条小路来,如一蛇蜿蜒,通往双峰夹峙之处。书玄诫当先领路,三人忙亦步亦趋跟上。覃云蔚走在韩绻身边,忽然用传音之术道:“其实我才进阶元婴中期。”
韩绻惊道:“不会吧,如此说来澹台颂恽穹川他们该是和你一样,但我看你一个打两三个。”
覃云蔚道:“我只是擅长打架。”
韩绻哑然,片刻后方问道:“你们禅修……也热衷打架?”
覃云蔚道:“乱世倥偬,不打不行。”
二凤悄悄凑过来,两眼闪闪望着覃云蔚,欲言又止,韩绻笑道:“这位小郎君,你是有什么话要问他吗?只管大胆的问,小覃哥哥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比如说……适才破那五木聚阴法阵之时,为何曦神飞过之处,季相变幻如流光烁影?”
二凤忙道:“是啊是啊,为什么呢?”
覃云蔚瞥了韩绻一眼,还是如实相告:“曦神主修四季金乌之光,春晖伤神识,夏炎毁躯壳,秋阳灼魂魄,冬日虽温凉,然神魂俱灭万物皆空。”
在二凤的惊叹声中,书玄诫带着诸人穿过了两座门户状山峰。
眼前豁然开朗,云间层峦重重,烟中列岫无数。书玄诫一路走一路介绍周边景物,带几分谄媚之意。放眼望去,流泉飞瀑古木怪石皆被团团云雾缭绕,时隐时现。沿着半山腰的栈道绕过两座山峰,前面忽然没了路,书玄诫手一招,一只树叶形状的飞舟缓缓而来,落在栈道尽头。
至于飞舟打算飞往哪里,书玄诫遥指前方,做神秘状不语。
一叶如梭,载着众人环山过水穿云踏雾也不知行了多久,终于遥遥看到天际几处高峰如莲花盛放,半山腰数处宫殿楼阁鳞次栉比宛若仙境。书玄诫道:“诸位请看,前面便是蘅月宫。那中央最高大雄伟的宫殿名叫蘅月殿,我们大鬼主只要无事便常驻在此。待进入宫中,还请诸位委屈一下,假做小老儿的下属。”
他在这蘅月宫中似乎颇有身份,七绕八绕带着三人前行,沿路若是碰到来回巡逻的鬼修,并不见有人阻拦。片刻后靠近蘅月殿,见殿宇占地方圆几百丈,被隐隐数层禁制笼罩周围。
覃云蔚打量蘅月殿片刻,将书玄诫看押到殿后无人处。书玄诫不知他意欲何为,低声恳求道:“这位道友,我这一路并不曾欺瞒各位,这也已经来到了蘅月殿。小老儿我是鬼修,且修为浅薄,您这……这至阳真气实在是捱不住,能否高抬贵手解了禁制?”
覃云蔚道:“火候未到,且再等等。我们要先听听里面说什么。”书玄诫只得哭丧着脸将三人引至一处暗廊下。覃云蔚用窥天镜打开禁制,凑近细听,韩绻和二凤忙跟着凑上来,恰听到庄霙在冷笑:“晏冰尘本来就是我的,你那把什么苍狱剑本座也不稀罕,凭什么拿来换人?况且我却不记得溟微境有这么个人,不,这么个鬼。别说你缠着我三个月,便是缠上三年,没有还是没有。”
方锦容道:“不找,怎么知道有还是没有?”
庄霙道:“找人是费时费力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去。路上答应你不过是迫不得已,你们那帮穷酸道修追得紧,也就跟着你能躲开一些没必要的混战。你还真以为我要跟你做什么交易不成?呵呵呵呵,方少盟主,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若是你长得赏心悦目一点,说不定我也就有几分怜香惜玉之心,可是你这么黑……你说,你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黑?”
他如此歪缠,方锦容却依旧不动怒,答道:“我生来如此,并非有意为之。我知你心存不平之意,若有什么要求可一并提出,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尽力而为。你身上的那道伤口,我这些天也在参详苍狱剑诀,将来总要设法替你恢复。”
殿外的韩绻等人听得咂舌不已,暗道容哥真是圣人,跟这种狗屁不通的人也能心平气和晓之以理,却听庄霙轻笑一声:“听着倒是有几分诚意。好吧,那人叫什么?凤覆茗是吧?”
原来容哥是冲着凤覆茗来的,韩绻忽然心中一动,侧目斜眄二凤,见他脸色一顿,如深水起了一层涟漪,抓着衣襟的一根小指头也在轻轻颤抖。他顿时释然,想怪不得这孩子看着面善,想必就是凤覆茗那个小胞弟,当年被大凤师兄抱上遐迩峰献宝的时候他见过一次,尚且是个三四岁的幼童,白白软软像个糯米团子。他记得自己还上去摸了他的脸,对,包子脸!
凤覆茗曾与方锦容齐名,两人相交甚笃,但自从他陨落于桫椤海,作为内六门之一的来凤门随之式微。人心似水世事如烟,各路神仙包括从前的战斗伙伴都借机欺上门来,不出几日,来凤门收藏的各种法器灵石典籍便去了大半。门中几个执事长老一合计,迅速遣散门人,纷纷入世隐匿不见,凤小二也跟着不知所踪,直到这两年才化名二凤随在方锦容身边。
二凤本无资格在储岫山庄进出,因此曾被山庄中侍从刁难过。方锦容作为六合盟的少盟主,已经将要进阶元婴后期,本应地位尊崇,但他素来谨慎,纵然一般修士不小心冒犯了他,他也不甚在意,但唯独对二凤维护备至,为着二凤狠狠发作过几个人,而后便无人对此事多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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