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之冷冷一哼。
“我曾偶然听见师父和师叔伯们谈话,有人说过我师父一句,‘停云你和清发越来越像了’。”
王潇探头插话:“我知道谢清发,当年在五行柱前引来八道惊雷的天才,和谢师伯是兄弟,但三十多年前死于一场意外,连尸骨都未寻回!可这和谢清发有什么关系?”
顾青行喊了一声沈淮初,撩起眼皮表情平静,“你不觉得有时候你师父流露出的表情,和我师父有些相似吗?”
沈淮初心中一震,跳下坐席站到谢凌之面前,伸手扯掉他脸上的面具。谢凌之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眼尾上挑,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沈淮初猛地抽了一口气后退,“还真有些相似,我就说为何当年第一次见着你时,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谢凌之的唇渐渐抿紧,沈淮初又道:“这样就能说通为何你上落月峰不会被结界拦下了,还有顾小青被红娘子打上那次,你熟门熟路地从山洞里取出丹药。”
“啧。”谢凌之动了动唇,扭头看着顾青行,“那句话之后呢,谢停云怎么回答的?”
“师父说,‘像他没什么不好’。”顾青行道。
谢凌之又是一啧。
“去和谢停云好好谈谈吧,如果你真是谢清发,那他一定知晓许多你过去的事。”沈淮初把那面具贴回谢凌之脸上。
“你知道的,我不想和北凛剑宗的人扯上太多联系。”谢凌之晃着酒壶,目光落在沈淮初身上,但又似是透过他看向了别处。
“矛盾,想知道三十二年前的事,但又不肯去找可能知晓的人。”沈淮初白了谢凌之一眼,偏头回望一直看着他的顾青行,“谢停云现在在哪你可知道?”
少年没答,却是朝对面看台扬扬下巴。沈淮初看过去,那处是北凛弟子聚集的地方,不少长老也在,其中包括谢停云。
沈淮初:“……”这个蠢货,打了一架把脑子给打没了,人家肯定在对面把方才他们的举动看了个全。
看热闹不嫌事大,沈淮初也是有心想解决此事,便戳戳谢凌之,又朝后指了指,然后一屁股把他挤开,让这人正好和谢停云坐了个面对面。
“你真是要气死我!”谢凌之想喂给沈淮初一个爆栗,但瞥了瞥对面人后又把手收回去。
谢凌之整个人都沉静下来,默默看完整场斗器比赛,傅石页铸的剑成功进入第四轮,同样晋级还有之前被顾青行提过的那把。
结束之后谢凌之说他要继续冷静一下,便施了道隐身术御剑去往指天峰。沈淮初要吃晚膳,王潇乐得陪他,顾青行没什么表情地跟在两人之后。
等回了落月峰,顾青行雷打不动地在院子里练剑,沈淮初趁他不注意溜去了落雨小筑。
昨夜他在梦里胡乱地给人传信,害得傅石页大老远地从落雨小筑跑到落月峰,他总得当面去陪个罪,顺便商量一下第五轮比试时谁持剑上场。沈淮初私心里是想让顾青行上去比试的,毕竟是专门为他打的剑。
沈淮初到落雨小筑时,傅石页正在练字,引他进屋的是余旭,傅石页见是他,便让余旭去准备茶点,然后招手让沈淮初过去。
“今日写的是什么?”沈淮初问。往常傅石页都是默一些心法心经,今日却没有,练的也不是以往的行草,而是更为清晰的小楷。
“《万古愁》。”傅石页轻轻一笑,“一篇讲述人鬼之恋的文章。”
沈淮初来了兴趣,换了个方向细细看起来。傅石页往旁侧让了让,道:“要不要给你抄录一份?”
“不用不用。”沈淮初赶紧摇头,“你就在这宣纸上写,写完给我就行。”
“那行。”傅石页眸光流转,“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按照往年纵横大会的惯例,第三日和第四日大会最近的城镇会开鬼市,也就是今明二日。我想和你一起去今日的鬼市。”
鬼市并非指有鬼的集市或者鬼开的集市,名为此,其一是由于开市时间在夜深人静时,闭市于天亮晨起前,其二是因为货物种类繁杂、鱼目混珠,奇货有,假货赝品更有,比较容易遇到鬼东西。沈淮初逛过几次鬼市,他眼力好,淘到不少好物,因此傅石页甫一开口,他眼睛便亮起来。
“去去去!”
第66章 夏月夜08
鬼市开在西河镇南门外,地摊沿着城墙摆开, 足有好几里长。没多少摊位点了灯, 有的也只是一盏微弱烛火, 细得伸指便能捻断,不过今夜月色极为皎白,加之修仙者目力好, 没有高烛相照也无妨。
沈淮初和傅石页御风而来, 后者换下栖霞派的服饰,随便挑了件青衫白裳换上,但依旧掩不住身上气度,导致沈淮初想伪装成普通散修混迹在人群中淘宝的愿望破灭。
他们逛了好几个摊子,无论看上好的还是次的,店主开出的都是一口能吓死人的价,气得沈淮初快炸上天。他终于忍无可忍,把傅石页拖到一旁的小树林里, 一把合上这人的扇子, 在捞出一盒膏脂往这张美人脸上抹。
傅石页全程笑着,不见任何不满。
“大兄弟, 咱们认识这么久了, 难道你就不知道我比较喜欢装作不起眼不识货然后捡漏?”沈淮初颇为抱怨。
“可你今天是陪我来逛的。”傅石页道。
沈淮初垫着脚在傅石页颊上拍了两下, 让这人肤色变黄许多, 没好气道:“就你方才那模样,我陪你逛妓.馆还差不多。”
傅石页挑挑眉,结果眉头被摁下去, 然后沈淮初摸出一支笔给他画了个下垂眉。
“好了。”沈淮初把东西都收回去。
傅石页依旧含笑,抖开折扇跟着沈淮初走向鬼市另一头,这边人比方才那边多,且有一个铺子外围满了人。沈淮初借着身形矮小的优势三步两步便钻到最里面,看清了铺位上摆的东西——一根线香,以及一个荷叶形的香立。
香立颇有年头,边角有些磕损,面上还有划痕,反观这线香,直而细,呈少见的绀色,香味很淡,不细闻根本察觉不到,它燃了有一会儿了,却不见分毫变短。
沈淮初曾在一篇游记中读到过,“一名伽蓝,又名前世哀,色绀,味淡,飘飘乎若置石竹淡水间。此香焚不尽,闻之入睡,可见前尘。”
游记的作者不可考,但上面的记述多真实可信,不过这伽蓝香……有些玄乎,谁知道伴着这香入睡,梦见的就真是前世呢?
沈淮初琢磨这些的时候已有人开口问价,摊主是个覆着面的男人,只见他伸出三根手指,声音沙哑道:“一百个下品灵石起拍。”
“哟,还拍呢?谁知道这是不是伽蓝香啊?这东西只有记载,无人曾亲眼见过、试过!”
有人高喊,便立即有人附和,摊主波澜不惊地掀开眼皮,缓慢道:“鬼市讲的是个‘趟’字,一切凭自己本事摸索,高价买鱼目,一两钱买明珠,都看自个儿。”
这话讲得在理,也是鬼市的规矩,爱买就买,买亏了要么自己受着,要么骗个下家出手。沈淮初盯着伽蓝香看了会儿,又在摊主面上扫了一眼,开口:“两百个下品灵石。”
下品灵石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一千个才相当于一个中品灵石,他话音刚落便有人跟价,不多时,这伽蓝香被抬到三十个上品灵石的价格。
沈淮初深藏功与名,偷偷摸摸地钻出人群,挪到傅石页身旁。
“你不去竞价?”傅石页问。
“不,我就凑个热闹。要是买回来梦见了前世,被前世的惨死经过吓死了才不划算。”说着他踩上一块石头,接着这高度往旁边看去,卖伽蓝香的右边过去第三个摊子上摆了个透明缸子,沈淮初眼前一亮,忙跳下来小跑而去。
沈淮初蹲到透明水缸前:“这个不错,放阳光下挺亮眼睛。”
摊主却是摇头:“这个不卖,这是我从隔壁摊上淘来养水仙的。”
“啧,你特地买来又摆你摊上,骗三岁小孩呢。”沈淮初将水缸端起来,照在月光下转动着查看,这水缸只有普通花盆大小,中部扁,颈部往内收,缸口边缘有细细密密的纹路,让平淡无奇的水缸添上几分特别。
沈淮初捧着缸子开口:“不是法器,也没有灵气,不过胜在有造型,这样吧,给你三百下品灵石。”
“起码六百!”摊主摆手。
“这东西搁哪儿你都卖不了,看看周围,大家都喜欢抢奇货。”沈淮初朝方才伽蓝香的摊子努努下巴,那边喊价的声音越来越大,价格已经到一千上品灵石了。
“五百,五百拿走。”
“四百,你这就一普通水缸。”
“就五百,不然你找别家去!”
“那咱们各退一步,四百五,成不?”
老板咬咬牙:“好吧。”
“多谢!”沈淮初笑眯眯地付钱。
回到傅石页身边后两人继续往前逛,傅石页把水缸拿去看了看,偏头问:“买这个作甚?”
“顾小青那屋子太无趣了,我想在桌子上养两条鱼。”沈淮初弯了下唇,“饿了还能烤着吃。”
傅石页神色微暗,旋即收起扇子往沈淮初头上一敲,“过些日子纵横大会便落下帷幕,你难不成打算玉屿山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