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和爹娘闹脾气了?哎天底下哪个爹娘不是为着孩子好,要听他们的话,不然不仅你吃苦,你爹娘也不好受。”大爷见着沈淮初这神态,摇头晃脑地絮絮叨叨起来。
他才不是和爹娘闹脾气。沈淮初闷闷不乐地想,同时手伸进乾坤袋里,试图掏几个银钱出来,但没能成功。略略尴尬地收手,沈淮初垂下脑袋,“大爷我没钱付给你。”
大爷细致地为沈淮初将伤口包好,然后走回月台拿了个带盖小瓷碗,装了几勺药膏进去,塞到沈淮初手里,“没事,大爷就没想过要收你钱。”
沈淮初面色羞赧,红霞从脸颊飞到耳根,“谢谢您。”
“我再给你找双鞋。”大爷又道。
“不用不用!”
沈淮初连连摆手,与此同时还有个声音响起。
“不用了,我带他回去。”
沈淮初闻声回头,只见顾青行正逆着光站在医馆门口,像一把笔直锋利的剑。他的影子落在门槛内,正好在沈淮初脚下。
少年仍拎着那把铁剑,他跨门而入,瞥了一眼沈淮初,然后掏出一枚银子放到桌上,“这是药钱,多谢您。”
“不收钱不收钱。”大爷摆手,“你是他哥哥吧?他伤在脚掌心,这几天最好别走动,伤口也不能沾水。”
顾青行点点头,伸手揪起沈淮初往肩上一扔,扛起人便往外走。
“我说了不收钱啊!”大爷拿着那枚银子追出来,但少年已经带着他“弟弟”拐过街角消失不见。
顾青行肩膀瘦削,硌得沈淮初肚子生疼,尤其是他不久前才吃了一大碗粥,几乎要反胃吐出来。沈淮初开始剧烈抗争,却被少年用剑鞘在屁股上打了一下。
这都多少年没人打过他屁股了……沈淮初当即一愣,随后十分不甘心地……打了回去。
“沈淮初。”顾青行脚步停住,把扛着的人放下,“你今年多大了?”
这是在说他幼稚。沈淮初瞬间明白过来,冲顾青行翻了个白眼,“你先打我的。”
“那是因为你乱动。”顾青行道。
“那也是你先打我的。”沈淮初单脚立在地上,站得十分艰辛,但气势不减,幼稚得极有味道,“你不该打我。”
顾青行懒得再理会,提着剑从沈淮初身旁绕过去,“那你自己走。”
自己走就自己走,又不是没单脚走过。沈淮初鼻子一哼,自乾坤袋中掏出一双鞋穿上,凭着一条右腿坚强地回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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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行没明着说他已经知道沈淮初就是他的灵兽,沈淮初也就乐得装作没被发现的样子,并且霸占顾青行的床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日影已斜,厢房门紧闭,但顾青行不知去向。沈淮初摸不准这是不是个开溜的好时机,只好迷茫地在被窝里坐着。
片刻后一个纸鹤从支起的窗户飞进来落到沈淮初面前,同时他挂在脖子上的半块玉璧有些发烫。
玉璧是谢凌之给他方便联系的东西,他忙将玉璧从里衣掏出。玉璧与平时无二,那么用来传递消息的便是纸鹤了。沈淮初把纸鹤拆开,果不其然看见上面写有两行字。
谢凌之的字很是张狂,沈淮初辨了许久才辨明白。
“蠢徒,玉屿山近来甚是危险,勿归,勿信北凛剑宗之人。”
寥寥数语藏着大量信息,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得嘎吱一声,厢房门被推开。
来人是顾青行,他身旁还摆着一个木制轮椅。
沈淮初把纸条揉作一团塞进乾坤袋,玉璧放回脖子上,头伸到床外,朝顾青行旁边的东西努努下巴,“这玩意儿你弄回来干什么?”
“你难道打算这些天都单脚跳着走?”顾青行把轮椅拎过门槛,抬手关门。
啧,他都忘了他现在是个脚不沾地的“废人”了。于是沈淮初又把头缩回去,抱着被子靠上床柱,十分随意地开口:“你说你要找灵兽,那他习性如何,时常去哪儿,有没有什么玩得好的灵兽朋友?”
“吃蓝泽灵草。”
你才爱吃那玩意儿!
“每日戌时歇息,卯时起身,但睡相不好。”
睡相不好又没睡到你床上!
“他不爱和别人灵兽待在一块儿,但亲近人。”
这句没什么好挑的。
“还有一点,他喜欢半夜出去溜达。”
果然,他每次半夜出去都被顾青行发现了。
沈淮初忍住撇嘴的动作,“这样说来,他溜出去也不是第一次了,你对于他可能去的地方有什么头绪吗!”
顾青行自然是有头绪,因为他的灵兽就坐在床上,脚受了伤,不能沾水不能下地。但少年还是答了“没有”。
“那我们就先在梅开镇及周围找找看?”沈淮初试探着问。
少年直接推着轮椅来到床边,抬起下巴示意沈淮初坐进去。
“现在去?”沈淮初讶然。
“早找到早放心。”顾青行道。
沈淮初不禁又“啧”了一下,“您可真是爱灵兽心切,别是想把他早点抓回来当苦力吧,灵兽可是能帮忙打架……”
正说着,沈淮初屁股底下的轮椅就被转了个向,两个轱辘飞快朝前,他被迫往后一滑,背抵上椅背。“喂你推之前打个招呼啊我自己会推着走不用劳烦你!”沈淮初大叫。
顾青行:“门槛你也自己过去?”
沈淮初立马闭嘴,安心等顾青行伺候。
他原以为顾青行把他弄到一楼会费些功夫,哪知少年臂力惊人,直接连人带椅将他端起,按照平常的速度下到客栈大堂,引得众人瞩目。
顾青行目不斜视地推着沈淮初往外,过了门槛便松手,扬起下巴,“接下来你自己推。”
沈淮初眉毛一挑,抬手倾身开始往前滑轮子。
坐着轮椅,沈淮初脚程比之前慢不止一倍,待到夕阳余晖尽散、新月斜悬时分,才走到“三川流”这座桥上。先前沈淮初伸头出去被卡住、顾青行为帮他劈断的栏杆仍躺在地上无人清扫。
沈淮初滑着轮椅过去,没受伤的脚踢了踢那截栏杆。“现在我们要怎么过去?”
之前两次到河流上游都是飞过去的,捷径走惯了,他还真不知道路在哪。
顾青行瞥了他一眼没做声,手却往桥下指了指,那里有一条只露了个头的小道。
“能带个路吗?我坐着根本看不见在哪儿。”沈淮初无奈回头。
少年不带任何表情走到沈淮初身后,握住椅背后的把手,推着沈淮初下桥。
“还真是受宠若惊。”沈淮初嘀咕。
越到夜深风越凉,顾青行明显有所准备,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件衣裳丢到沈淮初身上,“披好。”
“谢谢。”沈淮初没有拒绝,将衣裳抖开反穿着。
山路曲折且绕,昨日他们上山没看见任何道路,约莫是因为那一面少有人去,而非无人上山。沿着这条路上去,零星能看见几户住家,昨晚沈淮初遇见的那已死去数日的一家四口也在内,沈淮初本想告诉顾青行,但最终忍住了。
月至中天,他们终于来到那个妖修的山洞。妖修死在洞口平台上,血迹已然干涸,旁边还有一串血色脚印。
顾青行借着月光仔细查看,又瞥了瞥沈淮初的脚,笃定道:“你杀的。”
沈淮初嘴张了张,声音极轻:“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他就死了。”
他半垂着眼,长而翘的羽睫在脸上投下扇形阴影,露出的星点眸光亮而闪,仿佛是河上的碎波。
少年看出沈淮初的低落,把妖修的尸体处理一番后,推着他离这滩血迹。
一路静谧无话,沈淮初率先打破沉默:“你的灵兽不在这里。”
“嗯。”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但他也许本就不是我的。他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开,在情理之中。”
这话让沈淮初以为顾青行是放弃寻找了,还没来得及高兴,身后人却话锋一转:“但那只是他的情理。”
顾青行的语气极冷,让人如坠腊月寒冰之中,沈淮初打了个哆嗦,决定接下来不到万不得已不开口了。
沈淮初本以为顾青行看完妖修尸体就会下山,没想到这人反而将他推着往更高处走去。
天幕里新月皎洁,旁边缀着的几颗星子闪闪烁烁,越发衬得月色明亮,就连地面的影子也有些晃眼。
玉屿山上从没有过这样的月色,晴雪又有月的夜晚,雪光会亮得让人睡不着,十分遭人嫌弃。而上辈子他是个宅,夜生活单一又丰富,从没想过出去走走,因此没机会见着这样的月亮。
沈淮初不禁看呆了。
新月旁的星子在移动,也逐渐变大,看上去像是在朝地面靠近,光芒由金色变为红色,最后化为一道流火。
“流星!”沈淮初脱口而出。
他身后的少年却是拳头一紧,“不,是灾祸降临。”
沈淮初先是一“嗯?”,接着目瞪口呆地扭头:“你还会看星相?”
“略知一二。”顾青行回答。
“既然是灾祸,你准备怎么办?”沈淮初仰面问他。
顾青行回答得毫不犹豫:“自然是去看看。”
沈淮初没好气地抓住顾青行衣袖:“你个炼气五层去看什么,看灾祸伤亡有多大吗?正确做法不是上报门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