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潇终于把舌头捋直了,但声线依旧有些抖。伴随着这样的声音,沈淮初反手轻轻碰了碰顾青行,希望他能别硬撑着,然而顾姓少年以为自家灵兽在和自己闹着玩,他拨开那只湿哒哒的爪子,还道了句“别闹”。
别闹别闹别闹,这人对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别闹,沈淮初气得用鼻子猛哼一口气。这人干脆死了算了,后面的任务也就一了百,他就可以不用在这鬼世界待了。
沈淮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反正顾青行只是个书里的人,死了他也不会……想到这他顿了一下,情绪也跟着低下去。
哎,无论怎么说,至少现在这个冷冰冰的少年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少年正半蹲在自己身旁,沈淮初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虽然温度正逐步退去。
沈淮初将脸扭回去,挤眉弄眼、比手动脚向他传达自己的意思,少年的眼缓缓眨了一下,沈淮初以为他又要说“别闹”,那边的巫长老却突然出声:
“停云,指天峰撑不住了!”
巫长老掩在宽大袖口下不停卜算的手指骤然顿住,接着取下腰间酒葫芦拔开塞子对准指天峰的方向泼去,酒水化为流光迅速窜出,然后她把剑抛往半空,细长的剑瞬时变大。
“王潇,你回紫罗峰好生待着。停云,你我先去指天峰,那个地方不能塌!”巫长老语速极快,脚踏上剑面,疾驰而去。
谢停云大步走向顾青行,将一个黑瓷瓶塞到顾青行手中,“缓坡后有一山洞,你且服下,然后躺倒山洞石床上,不要睡过去,也不要乱动心神,等我回来。”
“勾红,你送他过去。”谢停云冲沈淮初扬了扬下巴,便乘剑飞往指天峰。
沈淮初心道一句原来你没瞎啊。
他忍痛翻身站起,翅膀一扇、爪子一抓,拎起顾青行冲向谢停云所说的山洞。
因为浑身都痛,手中的少年又一副要断气的样子,沈淮初从没这样拼命过。他直直撞开挡在洞口的藤蔓,将顾青行丢到石床上。
顾青行虽然眼半睁着,但意识已经失去了,沈淮初咬咬牙,变回人形拖走少年手中的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的东西往手心一倒。谢停云没说要吃多少分量,沈淮初先喂了一颗到顾青行嘴里,半晌后少年干脆眼都不睁了。
沈淮初骂了一句粗话,往顾青行嘴里塞进第二颗。他钳着顾青行下颌,把少年的头微微抬起,恍惚一瞥,竟见嘴里有两颗药丸。沈淮初又骂了一句,这次骂的是自己。
娘的,这该怎么办,难不成把嗓子眼撬开,让药丸滑进去?他可做不出这般粗暴的事,尤其是面前的少年已经气若游丝、半死不活了。
他上上下下将这山洞仔仔细细瞧了一番,最后拾了一把散在深处地面的干木枝,堆起来燃上火,又从乾坤袋摸出一只小锅和碗,去外面挖了点雪煮开,把药丸丢进去化了。
然后沈淮初将药丸煮成的药汤兑成合适的温度,重新回到石床边,一点一点灌进顾青行嘴里。
“喝下去喝下去。”沈淮初小声念叨着,他满心满眼盯着顾青行惨白的嘴唇,没注意到少年眼皮抬了一下。
渐渐的一碗汤见底,顾青行眉间那抹黑消散不见。沈淮初将碗一丢,腿一软跪坐在地。他浑身都被汗湿透,衣裳全黏在身上,刚才没注意,这会儿只觉得伤口火辣辣的疼。
真是造孽。
顾青行面色好了些后,沈淮初抬手抹去头上的汗,扶着石床站起,慢慢往洞口挪去。
沈淮初去了白天时和谢凌之待的那个水帘洞,尝试着用谢凌之给的半块玉璧联系他。
沈淮初本以为那货正满玉屿山窜,没想到片刻功夫不到就出现了。
“你压根没离开落月峰?”沈淮初讶然。
“反正也没地方去。”谢凌之将下摆一撩,坐到沈淮初身旁,“衣裳脱掉,我给你看看伤。”
沈淮初依言照做,血痕斑驳的背露在谢凌之面前,任他在上面涂涂抹抹。
“指天峰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巫长老说撑不住了?”沈淮初边龇牙咧嘴嘶叫,边扭脸问谢凌之。
身后人的手指顿了顿,“不清楚,对我来说那就是埋了我三十年的地方,所以我下午时又回去翻了一趟,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
“线索?”沈淮初皱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哎不是,你翻了什么?怎么翻的?”
沈淮初这话刚说完,便听得远处闯来一声轰响。他扭脸看向外面,视线却被茫茫瀑布遮挡了掩饰。
“就那样翻的。”谢凌之指指洞外,“你听见了。”
沈淮初:“……”这哪是找线索,这是直接翻天啊!
谢凌之耸耸肩:“本来不会塌的,可那下面还埋着点东西。”
沈淮初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好,他面无表情地拉上衣衫,绕过谢凌之坐到稍远处。
“喂,徒弟。”谢凌之干巴巴地说,“都不跟为师说声谢谢?”
“谢师父——”沈淮初拉长调子,让人分不清他是在道谢还是喊的谢凌之的姓氏。
“那个你一见钟情、他视而不见的修士了快要嗝屁了,你不想救他?”谢凌之没好气道。
沈淮初眼前一亮:“你现下有办法?”
谢凌之提溜起沈淮初后领,语气十分漫不经心,“办法多了去了。”
第21章 炼气02
远远望去,玉屿山最高峰已经没了,徒留下昏黑烟尘缓缓倾坠。巨石落地,白雪染泥,断枝残草零星翻出,十分难看。沈淮初收回目光,手往后一打,将拎着他衣领那只爪子打掉。
他没忘记把谢凌之找来是有两个问题要问,便扭回头,仰视身后御剑之人,“你真对谢停云完全没印象?他是北凛剑宗执剑长老。”
谢凌之眸子半垂,细密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似乎是陷入思考。等巨剑带着二人穿过藤蔓进入山洞,谢凌之才动了动唇,“大概要打个照面才知道。”
说了当没说。沈淮初跳下剑身,头也不回走向洞中石床,“那待会儿你别走,等他们处理完指天峰的事,谢停云便会来这。”
“那我们待会儿可得藏好。”谢凌之提步跟上。
顾青行躺在石床上的姿势未曾变动一分,连脑袋偏转角度都和沈淮初方才喂完药松开后的一样,想必他中途没醒来过。谢停云之前叮嘱顾青行不能睡过去,可这人终究是没撑住。
沈淮初内心复杂,他伸手握住少年微凉的手,尔后往谢凌之一瞥,示意这人赶快有所表示。
“急什么。”谢凌之没好气地绕到石床另一边,伸手探上顾青行手腕,又按按他的心口。
“怎么样?”沈淮初开口。
谢凌之没作声,但在他手碰上石床那刻,面色微微一怔。
沈淮初心猛地一跳:“师父?”
谢凌之抬手示意他噤声,闭上眼、手掌贴着石床边缘绕着缓步行走。走到沈淮初身前时,后者退到一旁,表情不解。
“我似乎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半晌后,谢凌之开口。
“所以呢?和你救他有关系?”沈淮初语气急切中喊着怒意。
“有。”谢凌之依旧合着眼睛,他撤去撑在石床边的手,步履平稳地往石洞深处走去。
沈淮初看了看谢凌之,又把头转向顾青行,最后一咬牙跟过去。
山洞深长,越往内光线越暗,渐渐目不能视,沈淮初不得不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只火折子点燃。火光只能照见周围方寸之地,洞壁隐约能见着个影儿,其上的凹凸不平依稀可见。
谢凌之将手覆上去,一路走一路摸索,最终在洞壁摸见一个凹槽,他手往里一伸、指尖一捉,老出个陈木盒子来。
“我想起来我曾在这养过伤,这里面放了两颗效力很强的丹药。当时我吃了一颗,还有一颗剩在这里。”谢凌之声音很轻,但撞上洞壁不住回响。
沈淮初一愣:“你……”
“嗯,那颗还在。”谢凌之打开盒子,借着沈淮初手中火光照了照,“红娘子打你心上人那一掌可谓不轻,全靠小胖子喂的药吊着。这药他现在吃,可能会有些反噬,不过也是个机缘,若是有能耐、有意志,能利用药的力量把稳固根基、引气入体。”
“心上人”这个指代让沈淮初眼角微抽,不过自己说出口的话总得自己受着,他只能撇撇嘴将木盒拿过,快步走回去。
然而“小胖子喂的药”是怎么回事?
沈淮初边走边将这话问出去,谢凌之竟略带嫌弃地“啧”了一声,“怎么小小年纪就眼力不好,那胖子那么大一坨,往你心上人口里塞药竟然没看到?”
“……”现在拿人手软,他只得憋屈地越走越快。
“那药丸要嚼一嚼才能下咽,你自己想办法喂下去啊。”谢凌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甚至十分臭不要脸地补充道:“要不我给你支个招,你先嚼烂了渡给他?”
他这是捡了个什么破玩意儿当师父!沈淮初十分生气,脚下步子更快。他走到顾青行身边后把木盒往石床上一搁,从乾坤袋里摸出个捣药罐和木棍。
剁吧剁吧把药丸弄碎,沈淮初又拿出方才那只碗,架火烧水,十分利落地把药化开喂到顾青行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