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炳彰怔了片刻,笑道:“怎么突然想起那小丫头片子了?她守着我和你的屋子呢!你一会儿回去就能见着她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仿佛从来也没给我寄过丫头戴过的东西来吓我。
我一咬牙,不怕死的又问:“我师弟长秀呢?”
乔炳彰转过头来看向我,笑了:“一大早的,怎么突然这么多问题?——长秀是你的师弟,又与我有过旧情,难道我还能亏待了他?他在西厢房住着呢!等你吃了早饭,我带你去见他。”
我将簪子□□他的发冠里,盯着他,说道:“不,烦劳五爷现在就带我去吧!不见着长秀,我不安心。”
我不知道乔五这个人得有多狠心,竟把断手之痛一笔抹过了,恍若没事一般。
我只心疼长秀。
乔炳彰拗不过我,只得带我先去,路上还和我玩笑:“长秀在我这儿住着,我还能委屈了他不成?偏这么着急忙慌的!一会儿见着了,你替我问问他,我可曾亏待了他?”
我却丁点笑不出来,更是越发的觉得乔五难以捉摸。
到了西厢房,乔炳彰先扣了扣门,却没有人应答,我脸色一变,急忙伸手就要去推门。
乔炳彰先我一步推开门,犹还在笑:“想是睡得沉,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却顾不得他了,飞快地跑了进去。
内室的门虚掩着,我唤了一声长秀,又是一声,只无人理会。抖了手将门一推,往中间一看,顿时瘫倒在地。
我的长秀师弟,悬在梁上,脸色早已青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长秀下线了.......
第49章 发丧
撕心裂肺的一声吼。
我从来也不知道,我竟发出这般声嘶力竭的吼叫声。
我朝着长秀,抑或是长秀的尸首,扑了过去。长秀已逝,我无能为力,抱住他的双脚,愈发的痛恨我与他的身世,也愈发的痛恨这个世道。
不知是谁,大约是乔炳彰罢,吩咐人将断了气的长秀解了下来。他伸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叹道:“怪我。当初长秀不要人伺候,我就该知道的。怪我没想周全。”
长秀,你听见了么,你的死,换来的,不过是这个男人轻飘飘的一句话!
长秀,你何其痴傻!
我缓缓跪了下来,抱过长秀的尸首放在自己的双膝之上,轻轻抚摸着他仍然柔软的长发,忽然发现,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五爷。”我甚至笑了一笑,其实并不想笑,只是忍不住了,“你知道么,长秀他,是很爱慕五爷的。”
乔炳彰语塞良久,也笑了一笑,却有些尴尬,仍不忘着表白自己:“仙栖,我与长秀么,当初不过是露水的情缘,都是你情我愿的。再者,长秀在我之前,不是也有过……一二个相好的么?不过,自与你好了之后,其余的,我都断了,再也没犯过。仙栖,你是个明白人,何必和过去的事情纠缠不清呢?”
我怔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乔五的这番话——第一层么,自然是说长秀不过是个卖的,他的恩客很多,不多他乔五一个;第二层么,是说他自己,现在除了玩我一个,也算得上洁身自好了,所以长秀如何,并不与他相干;三则却是说我,依着他的口气,我大有吃醋捏酸的嫌疑,否则,干嘛拎着他的过去不放?
不由的心底冷笑。
好个乔五爷,好个会撇个干净的乔大君子!
最后一条,我暂且懒得与他理会,只是长秀,难道他是甘心自贱自卖的么!难道他的一番心、一番情、一番意,就是任凭着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作践诋毁的么!凭什么!
一口恶气冲上心头。
我将长秀右边垂着的袖管卷了上去,果然露出空荡荡的一截。
因而问他乔炳彰:“长秀不过是思慕五爷,到底犯了什么重罪,竟要受这样的折磨?都说五爷惯是风流场上的温柔人,就是这么温柔体贴人的么?”
乔炳彰一脸受了天大惊吓的样子,装出一副天底下最无辜最良善的面容来,连声音也抖了,直说道:“怎么、怎么会?”又看我一脸不加掩饰的怒容,连忙反问我:“难道你以为是我做的么?仙栖,难道在你眼中,我乔五是这样残忍不折手段的人么?”
也不要我回答,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长秀的断手上,只是不断的摇头:“不是我做的,并不是我做的,真不是我做的!”
他的脸色也青白了。
唔,果然是好演技。
长秀的尸首未寒,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冷笑着问他:“五爷,自打长秀来了您这里,可曾离开半步?”
不过是个小小的问题,乔炳彰却不能应对,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真不是我,仙栖,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信?我……我虽与他恩情已断,可毕竟有过一段缘分,又怎么会对他下这样的毒手?”
如此的苍白,如此的无力。
我失望已极,摇头说道:“倘若五爷肯承认,也不失为坦荡荡的君子行径了,这般的掩饰推诿……却实在的让仙栖这样的河下人不耻!”
我说到最后一句,连声儿都变得尖锐刺耳起来,便像是钢钉擦过了钢板,也不如这般的锐利。
忍不住往脸上摩挲了一把,没想到竟抹得一脸的水珠,原来我还是没撑住,到底落了泪,只是我自己还不知道,故作镇定,装腔作势罢了。
何其悲哀?
被乔炳彰硬生生扳过肩来。我不愿意看他,他便来拧我的脸。我始终不肯看他,他便在我耳边说道:“仙栖,不论你信不信,我乔五敢作敢当,只要是我做的,没有我不认的。只是别人要陷害我,却也不能!长秀的事,不说你伤不伤心,就是为我的名声,我也势必要查清的,到时,必定还你一个真相!”
他抓着我的手,连着他的手一起举了起来,赌咒发誓说道:“若我有一个字是假的,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便是粉身碎骨,这世间也再没我容身之所!”
这般的狠毒誓言,莫说是他乔炳彰,就是寻常人等,神佛菩萨都在心里,谁敢昧着良心发出这样的毒誓来掩饰自己?
我愕然片刻,忍不住抬起头朝他看去。
乔炳彰忽然也落下泪来,竟紧紧将我搂入怀内抱住,在我耳畔不断嘀咕:“仙栖,求求你了,相信我一次罢!我、我的心都快碎了,你还这般的……”
他说不下去了,抱住我只管将眼泪抹在我衣服上。
我怔怔地愣在那儿,思量片刻,还是问他:“我汉良师哥呢?就算长秀的事不是你做的,那我汉良师哥呢?”
瞬间感到乔五在我肩头僵了一僵,从我肩上直了起来,离我的面容不过半寸远,皱眉问道:“你那……,你师哥不是同你一起走的么?怎么现在又来问我?”
看他说得这么信誓旦旦,我不由的恍惚起来,难道师哥竟没被乔五扣下么?
若是扣下了,为何又同我扯谎?若是没扣下,我的师哥现在身处何处?可还平安?
这些疑问,一股脑的都涌了上来。
我没有力气推开乔炳彰圈着我的胳膊,也不打算这么做,便虚虚地靠了他,轻声说道:“五爷,你总说我不相信你,这次的话,我便信你了。但求我将来没有那后悔的一日,五爷,你说好不好?”
乔炳彰又是一僵,随即死死的用双手扣住我,只是不断的点头。
长秀的丧礼是乔炳彰给办的,虽不如乔家平时做事的风光,可在河下人的眼里,却已经是十分的体面周全了。就连给长秀的那两块板,乔炳彰也殷勤的叫我瞧过了,果然是非常难得的好木头,难为他竟给的不心疼。
只是长秀九泉之下,不知还能不能体会乔五的这番心了。
他的丧礼上来的人大多是行院的旧相识,那些有头有脸的旧客们,大多自然是要撇清的。只迁居了扬州的吴世禄回南京来探望亲戚,听说给长秀发丧,竟也来了。
我遥遥的看见他,还以为看走了眼,只等乔炳坤在我背后推了一下,嘲笑道:“那样油腻腻的老家伙,你也愿意看?只怕我五哥还不愿意吃这个醋呢!”
我来不及和他拌嘴,只管指着吴世禄问他:“他为何来了?”
乔炳坤嗤笑一声,说道:“他愿意来,难道我们还把他撵出去么?”
又看向我,挑眉说道:“怎么?你和他有什么纠葛,竟这么提防着他?说出来,也让我乐乐!”
实在没心情领会他,只是恨恨的望着吴世禄。
这个人,居然还有胆量来长秀的丧礼上!就不怕长秀变成鬼,去索他的命么!若不是他,长秀,怕是落不到今天这般田地!
我走到门口,抡起栓门的长棍子掂了掂,只恨不够沉,悄悄的往吴世禄身后蛰了过去,在他身后站定,看着他虚情假意的抹了一抹他的眼睛,心里作了一番呕,抡起棒子就朝他挥去!
还没等抡实了,却被人抱住了手。
“仙栖,别这样,那么多眼睛看着呢!”
仍是乔炳彰坏了我的事。
我不耐,丢了棒子不想看他,转身就要走。却被乔炳彰追了上来,讨好着笑道:“你讨厌那个老头?那也不值你亲自动手打他!一会儿等他出去,我叫小厮们拿个布袋子把他蒙头罩了,使劲打一顿给你出气!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