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只是伸出手。
我抿了抿嘴,还是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他。
他的伤口极为狰狞,里面的肉都翻了出来,血渣滓凝结在一起,长长的一道口子,很是骇人。
刚才那么长的路,怕是真的很疼,可他竟然什么也没表示。
眼看着他眉头也不皱一下的拿清水冲了冲伤口,这才将药缓缓涂抹在上面,途中一点声响也没有,我不由地突然佩服起他来——这才是真汉子,真丈夫的行事!
只是拿纱布包扎的时候,他一只手得扶着,略有些吃力,我便走了过去,在他怀疑的神色中接过纱布来给他包扎,笑了:“草木皆兵,可不是你们江湖上的人的作风。”
他瞪着我,半天反倒笑了:“你说得对,你救了我一命,我该感谢你的。”
我低着头,忍不住也笑了,问他:“你叫什么?”
“宇文钊。”他答得飞快。
我反倒怔住了,原本没指望他答得这么快的,应该说,我原本就没指望他告诉我名姓。
宇文钊笑话我:“你吃惊?这有什么!大丈夫行事顶天立地,绝不改名换姓,做懦夫之举!”
我心下更加佩服,面上却装得毫不动容。
“哪个钊?”
他看了看我,在自己的手上写了一遍,末了补充说道:“就是匕首的意思。”
我笑:“你一定是太过锋芒毕露,才招人嫉恨的。”
宇文钊皱眉,表情活像个大孩子:“是么?我从来没想过。”
看上去二十多岁的人了,居然和孩子一样,不通人情世故。我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宇文钊往我的床上一躺,双手枕在脑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最好的兄弟背叛了我,这才叫我受了伤。”不知为何,我竟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些许落寞。
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他却说道:“我这才明白,当初父亲说的,人要想在江湖上立足,就得冷酷无情,否则早晚有一天要被人算计。可惜我少时顽劣,不听忠言,不然何至于落得如此落魄的下场?”
我听了心里很不舒服。
我将药放回原处,想起师哥,坚信他自然不会背叛我,不由没管住自己的嘴巴:“真兄弟是不会出卖你的,必定是你交友不慎。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对人情心灰意冷。”
宇文钊冷笑两声,不以为然:“你有兄弟么?就说这样的大话!”
我将抽屉锁好,还没来得及辩解,师哥已从外面走了进来,张口就笑:“小七,怎么不去晨练?”
真巧。
我朝床上努努嘴。
宇文钊一下子弹坐起来,颇为紧张地望着师哥,很是有些敌意。
我笑得略有些得意:“这是我师哥。”又为师哥引荐宇文钊。我信誓旦旦:“师哥是我兄弟,他绝不负我。”
师哥在我头顶上重重揉了揉,宠溺极了。
宇文钊似是心酸,似是不屑,轻哼了一声,复又往我床上一躺,躺得四仰八叉,一点正形没有。
师哥在椅子上做了下来,盯着宇文钊不住打量。我知道,他是好奇宇文钊的来历。
我们兄弟,自然是谁也没见过这样的人物。
和他一比,乔炳彰那样的人自然更是低到尘埃去了。
宇文钊放浪形骸的不羁落在我眼里,比乔炳彰那幅惺惺作态的样子不知道要舒服几百倍。恐怕我就是这样的脾气,宁可混迹市井,也不肯违背我的本性初衷。
坐了一会儿,天大亮了,师哥起身要走。
我奇怪,拉住他问:“一大早的,你上哪儿去?”
师哥笑:“有活!”
我更奇了:“一大早能有什么活?”
师哥犹豫了片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他跟我,又何必不好意思?我余光扫到宇文钊身上,突然醒悟过来,拉了他出去,问道:“你揽了什么活?”
他憨憨一笑:“教人打拳!”
我怔了怔,笑道:“那不挺好的?怎么就不好意思说?”
师哥瞥了一眼屋子里面,挠了挠头发不回答我。他反倒拍拍我的肩膀,笑道:“我先去了,晚上回来给你带点好吃的。”
我笑:“我不稀罕,倒是月生想要北街的胭脂,就是她常用的那一种。你要是路过,顺便给她带一盒。”
师哥称好。
我忙拦住他:“我给你拿钱去。”
师哥笑道:“我急着走,等我把东西买回来你再给,也是一样的。”
说着,果真挥了挥手就走。
没走两步又折回来,在我耳边压低了声说道:“那个宇文钊,看着不像什么善茬,你可小心点!”
我点头:“放心,我会注意的。”
他见我答应得爽快利落,嘿嘿笑了两声,大步走开了。
我看着他走远了,这才折回屋里。发现宇文钊正拿着我放在枕边的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
“你饿么?我去厨房找点吃的给你。”
宇文钊不回答我,反倒晃了晃手中的书卷:“《水浒传》?没想到你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还喜欢这样的书!”
被人看扁叫我不大高兴,因而板着脸说道:“谁叫你以貌取人的?”
宇文钊放下书,问我:“刚刚那位真是你师哥?”
“骗你干嘛?”
他耸耸肩:“什么方面的师哥?我仔细想着,也想不出你们能一起学过什么。”
一下子,我师哥儿时脚踩琵琶的样子又跃入眼中。
我噗嗤一乐,随即又把脸一拉:“不管你的事!”
“你师哥拳脚上有些功夫吧?”他忽然这么说,一副笃定的模样。
我吃惊:“你怎么知道?”
他不以为意:“学武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门道来。不过你师哥的拳脚充其量强身健体,连二三流的功夫也算不得。”他嘲讽似的一笑:“我也就是随口一问,你不必激动。”
他习惯性地把人看扁,这一点总是叫我不舒服。
我磨磨牙,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问他:“你到底饿不饿?”
宇文钊似乎压根没意识到是我收留了他,随口说道:“那你就拿点吃的来吧,我不挑。”
还真不见外。
我转身往外走。
忽然听见他在我身后说道:“今天多谢你,我伤一好就走,不会叫你为难的。”
还算有良心。
我笑了笑:“没关系,慢慢把伤养好了再说吧!”
第14章 如霓如绮
我的胳膊一天好似一天,宇文钊左腿上的伤也没那么骇人了。
他住在我屋子里的事让黄妈妈知道了,好一顿的大闹,我脸上没有面子极了,宇文钊却拿出一大锭银子交给黄妈妈。黄妈妈一称,足足有五两还多,非要开间上房给他住。
宇文钊却说道:“这里安静,我就在这里,平时也不要叫人来打扰我。”
一个半大不大的屋子里,住着我和长吉,已然有些拮据了,不知道他为何还这么喜欢这里。
自他光明正大的在这个屋里住了下来,把长吉给挤了出去。他抱着铺盖去和长秀,走之前还和我抱怨,说道:“师哥都习惯一个人住了,冷不丁的我去挤他,他一定是要生气的!”
谁知长秀见了他,什么也没说,把自己的床分出半张来给他师弟睡。
后来长吉还告诉我,他和长秀住的那段日子,他师哥晚上睡前跟他讲了不少掏心窝子的话,加起来比一起学习时候的话还多,叫他感动了好久。
不过这是后话了。
师哥来我这里也愈加频繁,他总悄悄跟我说:“他们这种江湖人物和我们不一样,无情得很,你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我不知道他这样的想法是哪来的,亦也不愿意他担心,点头说道:“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天早上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胳膊已经痊愈了,打算去告诉黄妈妈,好出去揽点活做。洗漱好了进屋,却见宇文钊睡的床上已经没人了。
我愣住了,他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忽然从窗外传来树叶沙沙的声音,我探出头去,并不见有一丝丝微风,更加奇怪。
连忙走了出去,却见宇文钊在院子里练剑。
大约是环境使然,我见过不少人舞剑,却很少真正见人练剑——一招一式比出去,都带着劲风。每一次出手,都志在要致人于死地。
宇文钊手下的花招很少,每一招都极为干净利落。
而那把剑,亦是叫我入迷——剑身泛着银灰色的光泽,每当宇文钊挥动它的时候,但见如雷如闪,瞬间划破凝固的空气,带着无穷的杀气。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我感到自己体内热血沸腾。
那是同为男子,内心共有的最为激宕的一面。
骤然间,剑身一挑,跟着他一个反身,剑尖直直地朝我抵来!
我一动也不能动,仿佛僵住了一般。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剑飞快地刺向我!
剑尖抵在我的眉心前拇指宽的距离。
宇文钊冷声问道:“为何不躲?难道你打定主意,认为我不会杀你?”
是,你确实不会杀我。
但我不躲开,确实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