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会儿又找我?”青厨打个呵欠:“还是你其实想我了?”
谢开花懒得和他磨嘴皮子,只问道:“若我拿到命玉,直接送到天上,能不能用?”
青厨稍稍一愣。片刻神思仿佛清醒一些,在那里掩嘴笑起来:“怎么,你能拿到了?——但还是不行的。命玉当以真心陪衬,那自然要把前因后果说得一清二楚,才能算是真心实意么。”
谢开花咬住了下嘴唇。
青厨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怎么,你不敢告诉荆山你的来历么?”
谢开花没说话,青厨就笑道:“当初不就说了?最好还是一开始就说明身份缘由,不要去把人哄着,那不能长久的……”
“那还不是你说如果一开始就挑明荆山是不会答应的!”
谢开花勃然怒吼。他的声音有些大了,在空落落的广场上留下了一点回音。一阵夜风吹过,远处成排阴暗的树梢哗哗的响,像是一阵阵的嘲讽的讥笑。
青厨没料到谢开花会这样生气。他又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缓缓道:“开花,你动了凡心了……”
动凡心,这真是个新鲜有趣的说法。
神仙历来不能和凡人通婚。原因其实简单得很。一个活得长久,一个年岁有限,若是伴侣死去,那自己活着还有多少意思呢?剩下来那么漫长的岁月,岂不是寂寞枯寂之极。
动凡心的后果,可是很艰难的。
青厨并不是在嘲笑他,谢开花听得出来。但话语里的那种劝诫之意,却也十分浓烈。潇洒比如青厨者,都在劝他放下这个念头。他果然不应该喜欢荆山的。
白芍从不远处扇着翅膀轻轻飞过来,停在谢开花的肩头。它歪着脑袋,看着橘红色火焰里青厨倾国倾城的脸,不解地眨眼睛。
“我……”
谢开花抬手抚了抚白芍毛茸茸的脑袋。他很想对青厨说些什么。比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荆山就觉得好亲切。他不想离开荆山,也不想只是为了命玉去接近荆山。
师父说这是他的劫。大概这真的是他的劫。
但仙人历劫,也从没有躲避的道理。
谢开花闭上眼睛,又打个响指,将火焰熄灭了。
“小谢,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有人从不远处走过来。轻轻的脚步声,柔软动人。谢开花即使闭着眼睛也听得出来那是沈丛。只有沈丛,才会连脚步声都这样风采致致。
谢开花低声道:“我一直都在这里吹风。”
沈丛在他身边坐下。声音轻柔:“我以为你进去了。”
谢开花撇了撇嘴。
他重又睁开眼睛,扭头看到沈丛微笑的脸颊。黑夜里暗淡的灯光下面,将他柔弱的侧脸笼得一片模糊。
“你不是以为我进去了。你是看见我进去了吧。”
沈丛似乎是小小的吃了一惊。他也转过头来,和谢开花的视线在半空里相撞。片刻以后,却又自觉地缩了回去。
谢开花又道:“荆山会下去参加那场拍卖会,也是你唆使的吧……”
沈丛笑了。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打断谢开花的话:“你太高看我了。我怎么可能去唆使荆山?只不过小小的提了一句……”
谢开花冷哼一声。
沈丛却是又发出一声轻叹。他抬起头,看着顶上悬挂着的灯笼里隐约的火光,火苗摇摆不定,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会熄灭。
“你到底是什么人,小谢?”他轻声问道。
谢开花没有回答。反而反问一句:“那你呢?”
沈丛淡淡笑道:“你早知道我是什么了。第一天起,你就知道了吧?”
他想起谢开花甫一见到他时的那种惊讶样子,也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怎么没想到谢开花也是同道中人。顿了顿,才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世俗凡间?”
谢开花耸耸肩膀。像沈丛这样的草木妖精,其实是不大适合世俗地方的。胡绵绵那样的野兽妖物,本身一身的浊气,并不虞被凡间感染。但沈丛这样的,浑身清气,稍不留神,就要被世俗污浊反噬。
“我呢……”沈丛眯起眼睛。仿佛在想着什么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他面上的神色愈发温柔,整个人就像一首美丽的诗:“十二年前,我终于能彻底幻化人身,脱离本体。我真是高兴坏了……”
谢开花点点头。草木妖从来不如兽类自由,皆因本体生根,无法移动。即使变换人身,也只能小范围地走路。像沈丛这样可以永远脱离的,也需要很大机缘。“高兴坏了”这四个字,恐怕也无法形容沈丛当时心情万一。
“我变作人身,往山中巡览景色,一去就是许多天;但没想到走到一处水边,却只觉心口剧痛,便知道是本体出了事情。我大惊失色,又是自责不已——我太贪玩,全忘了暴露的本体最是脆弱不过。”
“等我强撑着赶回去,却又是吃了一惊;我的本体被人护住了。是一个小小的孩童,一张小脸板得白桦树似的,小身子还在不住颤抖,却坚定地不肯动。他对面还是三个彪形大汉呢。是三个采药人。”
“我还记得那小娃娃说的话。他说:你们不要挖这人参,它会痛的……”
“我真的是痛。但又真想跑出去,搂住那小娃娃,好好地谢他……只是我没了那机会。那孩子的家长来了,赶走了那几个采药人。小娃娃又替我的本体松了松土,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真是个现代人参版的聊斋。若是沈丛是个女的,恐怕就要以身相许。
听到这儿,谢开花哪里还能不明白。他无聊地伸手扣扣太阳穴,道:“那小娃娃就是荆山?”
沈丛苦笑道:“是他。我本来还想着报恩,可谁知道荆山竟是荆家的人。还报什么恩呢?我也没那么大本事和面子。只能留在他身边,看着他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这话说的……
谢开花心里一凛。立时转头去看沈丛。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只觉沈丛绝世风华,一张俊俏的小白脸,还确实很有情敌本钱……
等等!
什么情敌?
啊呸!
谢开花有点脸红,略略慌乱地又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哼给谁听。
沈丛却也又道:“小谢,我不想见到荆山受到任何的伤害。但是你……你一定会……”
他活了要快一千年了。这一千年,总也不是白活。荆山对谢开花如何,他是看在眼里。人间情爱,他本来不必去管、也不能去管,但若谢开花最后伤荆山至深,他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他早就发下誓言,要护荆山周全。荆山喜爱谢开花,他就撮合。可如果谢开花只是一个骗人的……
他想从谢开花那里要来一个承诺。
“小谢,我知道你人很好的。但你总归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你接近荆山,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小谢,你……你到底喜不喜欢荆山?”
沈丛嗓音低沉,情真意切。
可谢开花一点儿也不领情。
他猛然从沈丛身边站起,表情带了点任性、又带了点不满。“沈丛,你不用问我这种话!你又以为自己是谁?荆山和我的事,是我们两个的事。不管他当初有没有和你结下因果,这也和你无关!”
沈丛也太自以为是了。
修道之人中讲究因果二字,当初荆山救下沈丛,是为因;沈丛入世,是为果;已经因果两销。如今他却自作主张,想将这份因果延伸,却是贪心自大了。
但毕竟是舍友,谢开花也不愿意将话说得太难听。何况沈丛毕竟也是好意。沉默片刻,他又道:“你只管放心……”
可又放心什么呢?就连谢开花自己,也模模糊糊,想不明白。
他抬眼看向厂房,却见大门敞开,又有一个人微微弯腰,从厂房低矮的门口探身走出。
即使背光的灯光将那人的脸面照得阴森隐绰,谢开花还是一眼看出来,那是荆山。荆山手里不知道攥了个什么东西,抬头见谢开花往自己这里看着,就冲他微微一笑。
真是好看的笑。
谢开花只觉心都快被这笑笑得停住。但又仿佛跳得更加用力,怦怦,怦怦,怦怦,要从他的嘴巴里跳出来。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胸口。仿佛这样,才能勉强压下他愈来愈不能控制的心跳。
而荆山早大踏步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风吹得冷么?”
荆山伸手掠掠谢开花有些凌乱的头发。这半个月他没有理发,头发长得长了,还有一点点的刘海挂在脑门上,让他瞧着愈发像个孩子。
谢开花抿唇轻声道:“不冷。”
“我拍了个东西。”
荆山又一转手捉住了白芍。白芍慌乱地拍打翅膀,却在荆山手里动弹不得,只能让荆山捉到眼前。
“什么东西?”谢开花即使心里再烦乱,还是生出了点好奇。就看着荆山手掌往上一翻,露出一个小小的皮圈。真的是只有一点点小,刚好能套进白芍的细小爪子,但皮革上雕刻精美,有微型山水纹路,灯笼光下更是光华流转,是一件中品的防御法器。
防御法器最难获得,因此价钱也是最贵的。即使是妖兽所用,也自需要一番龙争虎斗。
“不是什么好玩意,没看到适合你的。只好买一件给白芍。”荆山将皮圈套到白芍脚上。白芍也乖乖没动,知道这是个好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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