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澄空后退了半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君黎清。
如果说之前少年模样的君黎清给人的感觉是寡言冷漠,那么现在的君黎清已经能担得起“压迫”二字了。
他身材挺拔,目光锐利深沉,仿佛一夜之间脱离了稚嫩,又仿佛只是褪下了在郁流华面前乖巧的伪装恢复隐藏在深处的本性。
君黎清知道这个消息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理清:“三师叔,我……”他沉声道,“我暂时还不能说具体的……”
“不必与我说。”郁澄空摆摆手,打断他道,“你这话还是到时候跟郁流华解释去吧。”
君黎清道:“我不是故意瞒着的。”
郁澄空没好气道:“这跟你故意不故意没有关系,瞒着就是瞒着,到时候我可不会给你说情,你也别指望这回有谁帮你。”
君黎清沉默。
郁澄空瞥了他一眼,道:“你当初处心积虑的来到他身边,又骗他是郁清,真的是因为喜、喜欢?”经历了大师兄和郁流华的双重打击,郁澄空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当初那么反感了,只是还是不太理解他们喜欢男子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在他看来,哪怕道侣也是没有必要的,有了杂念,又如何安心修行。
君黎清将手掌贴在胸口,胸膛内的那颗心在掌间起伏着,每一次跳动都能让他想起无数个日夜里,那人在月光下带着笑意的眉眼。
“你……算了,走吧。”郁澄空脸色别扭了一瞬,而后才强作镇定道:“一人去,小心点,如果实在不行,回来我们再想办法,别再跟上回一样硬碰硬。”
这话说完,郁澄空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好像这种长辈嘱咐后辈的关切话语不用想就脱口而出了,哪怕君黎清在某种程度上很有可能是他们的前辈……
君黎清点头,朝门口走去。
快要拐弯的时候,君黎清低声道了句:“谢谢。”
郁澄空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君黎清已经走远了。
良久。
郁澄空骂了句:“长大了还是小兔崽子。”矫情个什么劲。
平日里的严肃克己的郁澄空,史上最严厉的郁山主,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柔情百转”,对象还是那个拐走自家师兄,“心机颇重”“装模作样”的君黎清……
这滋味!
真是意外的带感!
郁澄空骂完后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郁静水如果说之前还能喘口气,现在被郁澄空训了一顿,下达了不完成连觉都不能睡的死命令后,像头狂奔在山里的大型犬,东跑西跑。
果然,人的潜力都是被压迫出来的。郁山大阵两日后的深夜终于完工。
“哎,为什么这么急?又没什么大事。”郁静水随意躺在一处石头上,敲了敲发酸的肩膀,手中的图纸被汗水浸湿了一角。
就在他汗流浃背之际。
忽然,脸上一凉。
郁静水打了个哆嗦,伸手一摸,摸到了湿漉漉的冰水。
这时,空中隐隐传来狂风呼啸之声。
借着月光,他看到纷纷扬扬落下的大片雪花。
郁静水猛地从石头上跃起,揉了揉眼睛,重新确认自己没有过度劳累产生幻觉:“下、下雪了?开什么玩笑,现在是什么天气!”话毕,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浓浓的不安,就像一座稳定的房屋即将轰然倒塌。
生命、时光、力量,都在缓缓倒退。
不光是他,大荒所有人心头都飘过了这种感觉。
有种预感告诉他们。
是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我是小人嘿嘿嘿的一个火箭炮和地雷!!
下面开始整理伏笔和扫尾了么么哒!!
第77章 合界(二十三)
太阳从远方升起, 驱散了些昨夜陡然来袭的寒意, 却无法透过厚厚的云层将光芒洒落。
天空压抑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破天宗罗浮殿,空无一人。破天宗弟子守在山外, 一无所知地等待着或许会来的大战。
除了谢羽,没有人知道, 这一天,是常景洛与郁流华的道侣大典。
道场正中央百层高的台阶之上, 常景洛将四条天之脉的脉心放置在祭台四角凹陷处,咬破手指在石台上画了一道魔印。
布置完毕后,他转身冲郁流华打了个响指。
郁流华身着一身红色, 听到这命令后, 毫不犹豫地从第一层台阶缓缓而来。
常景洛欣赏着对方淡漠的神色, 露出一抹笑容。
额间竖纹清晰可见,即使没有过多的装饰, 这人只要站在一旁, 就足以令天地失色。
常景洛在郁流华还剩最后几个台阶时, 伸手拉了他一把:“你应该笑一笑, 待会那个人来了后,师徒相见冷着脸总归不太好。”
郁流华没回话, 眉间似是积蓄了无尽怒火。
“对,就应该是这样。”常景洛笑了一声, 揽着他的肩将他带到祭台面前。
“你得记得我们当初在封魔印下熬过的每一天。”
郁流华道:“我记得。”
常景洛道:“什么感觉?能回忆起吗?”
一时寂静。
郁流华蹙了下眉,眼底漾起一圈细不可查的波纹:“痛苦……炙热……寒冷……”
常景洛捧着他的脸,将他眼角无知觉中溢出的一滴眼泪拭去:“每日都要承受扒皮抽筋般的痛苦, 每月还有天雷降下,慢慢的,你会感觉自己力量越来越弱,但又无能为力,直到魂飞魄散,方能解脱。”
“所以。”常景洛道,“你该恨他才对。”
郁流华缓缓点了下头。
常景洛又道:“想想你苦心建立起的一切、你的百姓、你的追随者,都丧在他手里,是我,不顾一切将那些人类救下来的!”
郁流华仍旧没作声,只是盯着远方出神。
“天道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既然如此,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只好由我们亲自将它摆正。”
“君黎清这人身上有一半天道意识,他死了,哪怕天道再厉害,也不能压制我们,到时候,不管是大荒,还是大神州都是我们的天下。”
郁流华本能地想摇头,常景洛却将他一把搂住,附耳道:“再忍耐一会,一会就好,等到计划成功,再也不会有人敢对我们指手画脚。”
“师父!”
常景洛听到这声音,松开郁流华:“去吧。”
君黎清凝视郁流华从高台之上飞身旋落。
红色礼服在空中扬起一道弧度。
君黎清控制不住地想起长阳宫内,清冷月色下,郁流华靠在他肩头,与他十指相扣的情景。
——当师父还是青帝的时候,他羡慕寻常人穿着大红喜服,拜天地后就能结为夫妻。
于是某天趁郁流华不注意,喂他喝下兑了酒的花酿,当天夜里扒了对方衣服,将自己暗搓搓压在箱子底偷偷做的喜服给对方穿上。
最后,扶着他跟自己对拜。
也只有那个时候,他才感觉得到这人还没离开。
……
“啪!”
响亮的巴掌声猝然响起。
郁流华手劲极大,君黎清当即就被打偏了头,很快脸上便浮现五道红痕。
“天清。”
这两个字,晴天霹雳!君黎清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同时,心尖在一抽一抽地发疼,握着斩魔剑的手也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师父……都想起来了吗。
郁流华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师父。”君黎清将斩魔剑扔地,朝郁流华跪了下去。
大荒力量尽数回归,君黎清恢复后比郁流华还要高上半头,这么跪着,正好能将脑袋贴到对方腰际。
郁流华喉结滑动了一下,但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
四周安静无比,甚至连风都不敢往这边靠拢。
君黎清略显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
“它曾在我脑子里提出灭世计划。”
“我可以反对,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郁流华道:“为何?”
君黎清将对方搂得更紧些道:“在师父心里,人类与修者能够和平共处,魔修、道修、佛修皆是天地法则,不会偏袒,可人心……”
他声音微微颤抖:“没有办法控制,他们不懂得珍惜现有的一切,不满足自己的地位、权利、财富,而魔修,尽管师父有意无意的帮助他们,甚至让不少人以为魔修也是正派修者,但他们仍旧不想规规矩矩走正路。”
君黎清深吸了一口气,艰难道:“他们不是你啊师父!魔修正路太难走,而大肆屠戮人类可以快速获得力量。这是捷径,没有多少人能抵御得了这种诱惑,加上大神州天之脉力量庞大,正统修者修行起来十分迅速,长期下去,只会自取灭亡……”
君黎清一口气将这些说完,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郁流华。
郁流华眸中红光一闪而过,额间竖纹煞气几乎就要破体而出。
他将地上斩魔剑吸至掌间,重新送至君黎清眼前,淡淡道了句:“自我了断吧。”
常景洛在高台之上看得真切,郁流华说完那句话后,君黎清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那人对郁流华的话,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怀疑,抖着手将斩魔剑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