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羽眼眨不眨地盯着那人,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敢小小地喘一口气。
双手捂住胸口,剧烈的心跳声快要将他的耳膜震碎了般。
是郁寒萧……
是他。
后来,谢羽每天都会在这块石头后等着郁寒萧,为了不让自己错过对方,他干脆将捡来的破法袍也带出来,晚上就睡在石头后面。
好几次,他都做梦,梦到一双温暖的手覆在自己额头,还多给自己盖了一层衣服,风雪的声音没有了,谩骂的声音也没有了,梦里好暖和啊……
谢羽醒来后,才知道那些只是梦境罢了。
他终于等来了郁寒萧,那个人长得真好看。眉目如远山,如星辰,他偷偷在石头后面闭着一只眼睛,伸手描摹着那人的轮廓。
哈哈,从这个角度看,我已经拍到他的脑袋了。
我还碰到他的手了。
他的手也好看,骨节分明,玉一样。
郁寒萧有时候会抱着受伤的未开智小生灵,游走在这一带。
有时候又会带着郁山的两人出门辨识药草。
谢羽看到有个小孩,总喜欢跟在郁寒萧身后,甚至直接伸手拽着他的衣摆,喏喏地叫着:“大师兄,大师兄……这是什么啊?”
郁寒萧则会弯下腰,温柔地解释给那个小孩听。
谢羽看到这一幕,觉得好羡慕,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站在郁寒萧身边,哪怕、哪怕只是跟在后面也行,那该多幸福啊。
当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来,谢羽自己也吓了一跳。同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心底悄悄发着芽,只要稍微一想,连血肉都开始疼了。然而,就在这种痛里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甜味。
也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明明开始说着多来几次,结果却变成了日日都来。
当然,谢羽可高兴坏了。
每天傍晚的这个时辰简直成了他最盼望的时刻,而看着郁寒萧采摘药草仿佛也变成了习惯。
但他不敢……
不敢出现在郁寒萧面前。
谢羽垂眸,看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袍,还有脏兮兮的手臂,一咬牙跑到冰川上,砸开一个洞跳了下去。
水面上,映出一张雌雄莫辩的脸庞。
谢羽突然从嗓子里撕扯出一声痛苦的呜声,猛地捶向水面。
冰冷的水滴同眼角的泪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落下。
后来,谢羽告诉自己,再最后一次来看郁寒萧。看完后,他得将这个心思收起来。他配不上郁寒萧那么好的人,再这么下去,不行……
可还没等郁寒萧出现,那群穿着精致衣袍的少年便气冲冲地跑了过来,一把攥住他头发,将他狠狠扔到地面。
“我早就发现了,你是不是喜欢郁寒萧?”其中一个少年将冰冷的长靴踩在他脸上,又用力碾了一下,“真恶心,居然喜欢男人。”
谢羽试图反抗,却被另外几名压住了手脚,他重重地喘息道:“为……为什么不能喜欢男人?”
“你难道意识里没有这些道理吗?我们大荒之人从出生起,所有的是非都能知晓,你反而问这种话,当真是个小怪物。”
“他好像没有灵力!”摁住他手腕的少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高声叫道,“原来是个废物啊,怪不得要跟在我们后面捡哈哈哈,小怪物,来来来,哥哥教你猎食。”
说完,他将谢羽从地上拽起,压着他后脑勺来到一处雪丘狐洞口。
“动手,掐死他们,你就有肉吃了。”
谢羽看着洞中几只瑟瑟发抖的雪丘狐,几双氤氲着雾气的漆黑瞳孔朝他露出哀求的神色。
都一样的。
他们都一样。
都活在最底层,任人欺辱,毫无反手之力。
想反抗吗?当然想!
可是你有力量吗?
谢羽拼命摇了摇头:“我、我不。”
“连只雪丘狐都不敢杀,丢脸!活着干嘛呢?”说完,那人伸手,从洞里拽出一只雪白皮毛的雪丘狐,五指一捏。
尖锐的叫声戛然而止。
谢羽咽了口唾沫,似乎也有一双无形的手卡在了他的脖子上,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这么怂,你是男人吗小怪物?来把裤子脱了告诉我们,你是不是?”
谢羽突然一个用力,在那人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那人吃痛,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敢咬我,你活腻了!”
那人力道带着灵力,将谢羽胸口肋骨齐齐踢断。
谢羽挣扎了好一会都没能爬起来,只能看着那些人越走越近。
“居然受这么重的伤都死不了,你看他能自我愈合,这速度可比我们快多了。”
“哈哈哈,不如让他来当诱饵吧,扔海里,割裂他的手腕放血,保准能钓上来好多吃的。”
这话一出,果然赢得不少同意。
谢羽眼神一直看向山岭下的入口处,求你,不要来,不要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直到自己被拖走,熟悉的身影也没出现。谢羽心里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放不下的担心。
郁寒萧今天没有来。
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还是说,看到了,又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谢羽最大的噩梦。那些顽劣的少年变着法欺负他,有时将他手脚砍去,看看会不会长出来,要花多少时间,有时将他绑着绳子扔到海里,吸引海里的巨鱼撕咬他的骨肉。
看自己快没气息了,才扔一块腐烂的鱼肉过来。自己不愿吃,便强行塞进他嘴里。
浑浑噩噩。
不知过了多少个无眠的日夜。
他被扔到了冰冷的雪地里。
“看,皮肤白得,很衬雪景啊,让他待会吧,我们走。”
衣服被毫不留情的撕开,扔到一边。
他听到那些人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里,感受到一股股灼热的视线盯着他下面。
“还真有哎。”
“有也喜欢男人啊,被玩的,有什么用,小怪物。”
好累……
不想醒……
能睡过去吗?
就在他的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男子温柔的面容。
僵硬的指尖猝然一动,抓住了一大把雪。
然后,他撑起身子,沉默着将衣服披到身上。
漫无目的地坐了一会,最终在风雪的肆虐下,忍不住捂起脸痛哭不已。
一双干净洁白的长靴停在他眼前。
紧接着,带着温度的掌心覆了上来,拉开他的手,轻轻替他擦拭眼泪。
然后又解开自己的绒衣,将他包裹起来。
谢羽脑中“嗡”地一声,顿时一片空白,只知道现在这副模样不能让这人看见,连忙往后挪了挪。
郁寒萧却伸手将他拉进怀里,低声道了句:“天地之间,大荒四海,众生平等。”
谢羽咬着下唇,使劲摇了摇头。
“你可愿与我一起,等这一天?”
谢羽后来坐上了魔尊的位置,每每想起这段初见,仍旧能感受到锥心的痛楚,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郁寒萧是这天地间最温柔的人,谢羽心里如是说。
那时,他已经被郁寒萧带会了郁山外的一个小山头。
“你不是一直躲在石头后面偷偷看我吗?现在怎么不敢了?”
他将被褥蒙过头顶,不敢出声,脸颊烧红了一片。
郁寒萧笑着将他抱出来,放入温热的水中。
谢羽手快地挡住对方眼睛:“别、别看,太丑了。”他身上新伤旧伤的疤痕丑陋无比,虽然愈合了,却无法消除。
郁寒萧不会强人所难:“你自己好好洗一洗,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郁寒萧出去后,谢羽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
很疼。
没有做梦。
他傻傻地笑了起来。
再后来呢,后来郁寒萧与他搬出郁山,两人寻了一处无人的山头,那段时间,简直比做梦还开心。
“寒萧,为什么呀?”
郁寒萧将采摘来的药材捣碎敷在他伤口:“什么为什么?”
“我、我一直都觉得不真实,你怎么会答应我呢?我这人,没用,还胆小,我配不上……”
郁寒萧食指抵在他唇上:“如果有一天,我也灵力全无,你会怎么做?”
“我会保护你!”死也要保护你。
郁寒萧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我亦然。”
谢羽埋在他怀里,闷闷道:“可我不想被你这样一直护着,我不想,总会找到办法的,我也可以修炼起来,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他听到郁寒萧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郁寒萧想要离开的呢?是自己吸食他人灵气,还是自己满手鲜血地刨开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少年的内脏?
或许,哪一件,都是吧。
他知道郁寒萧对自己失望了。
可每次回到两人的竹舍时,那人依旧笑着同他说话,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渐渐地,他也放下心防。
“阿羽,你不要再练了好不好,这功法不对劲。”
“行了,你别说了,我知道自己是个废物,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想成为人上人,寒萧,你放心,我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