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十八岁以下,女性,根据血泊成型的范围以及色泽来看的话,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凌晨四时左右。”
林厌一口气说完,走到了另一边换了个方向观察着这残缺的半块颅骨。
宋余杭也跟了过去:“有什么特别的吗?”
她一指颅骨凹陷进去的部分,指尖还搓出了一点碎骨头末子:“粉碎性骨折,符合高坠伤的特征。”
段城早就受不了了,拍完照就趴在一旁:“呕……”
林厌砸吧着嘴:“多么难得的案例,这心理素质也太弱了,宋队,您还是趁早给我换个人吧。”
宋余杭看看林厌又看看段城,似在思考这个可行性,一见着她那眼神,段城生怕她嫌弃自己没用,赶紧站直了道:“没事,我还能坚持!”
她的目光又转了回来停留在她的脸上:“你是说她是摔死的,而不是货车碾压致死的?”
林厌点了一下头,知道那眼神黏在自己身上也没跟她对视:“对,货车碾压充其量也就是造成了二次伤害,看这个颅骨的骨折程度,以及那一滩血泊——”
宋余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过去一望。
“那里的土壤颜色明显比这边深些,很可能就是掉下来的地方。”
“能判断是生前坠楼还是死后坠楼的吗?”
宋余杭走了过去摸着那边的土地。
记 林厌耸了一下肩:“难,都成这个样子了,带回局里我仔细解剖一下试试看吧。”
宋余杭直起身,手搭凉棚望向了天台:“我带几个人上去看看。”
***
一进入建筑内部,一股灰尘夹杂着水泥味儿扑面而来,电梯还没修好,宋余杭带着人顺着楼梯爬上了六楼,天台和楼梯之间有一道铁门隔着。
门没落锁,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宋余杭示意身后的痕检人员立马上前来提取指纹,等他们弄好这才轻轻推开了门。
天台不大,什么东西都没有,一片萧索,几个刑侦人员四散开来找着有用的线索。
宋余杭则径直走向了栏杆。
***
“来,把这弄起来带回局里。”宋余杭在楼上找线索的时候,林厌在下面准备收工了。
段城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这一滩骨骼碎肉:“这……这怎么弄啊?”
“废话,当然是铲子铲了,麻利搞快点,还能赶着回去吃午饭。”林厌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手里拿着专用的小铲子从血泊里挑出来些大的组织碎片和骨头一起装进了裹尸袋里。
“……”段城忍了又忍,脸色发白,终是把那反胃感强压了下去,也加入了铲尸体的队伍里。
***
宋余杭探出去半个身子,正好看见林厌把那裹尸袋抬上了车,她俯身看着自己脚下这一片擦痕。
“尺子。”她蹲下去量了量,脚印不大,符合林厌所说的死者不到十八岁的特征。
栏杆也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年久失修,被雨水腐蚀出了一层斑驳的铁锈,手指刚摸上去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宋余杭沿着栏杆一直摸到了断裂处,从那上面发现了一丁点布头。
她戴上手套捻了起来装进证物袋里。
办案人员跑过来报告:“宋队,都看过了,天台上没有打斗的痕迹,门锁上也只有一个人的指纹,从那边的墙角里发现了这个,应该是被风吹过去的。”
他递过来薄薄一张完全被雨水打湿的纸,宋余杭小心翼翼捏着,生怕用力过猛就夭折在了自己手中。
她拿到眼前拿着勘查灯一照,墨迹已经被晕得差不多了,勉强只能认出头两个字:“遗……书……”
***
楼下林厌摘了口罩透气,段城把裹尸袋挪上车,余光瞥见她脸上的伤,顿时鬼叫了起来:“林法医这怎么弄的啊?”
其他人的目光唰地一下看了过来,林厌想也未想,抬脚就踹了过去:“我让你鬼叫让你鬼叫!”
说罢又遮遮掩掩地赶紧把口罩戴上了,刚刚动静太大扯得腮帮子痛,林厌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嘟囔着:“还能怎么弄的,狗啃的!”
***
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是看见林厌和段城打打闹闹的,也不知为何,在这残忍可怖的案发现场她也感到了一丝淡淡的温馨。
宋余杭收回视线,目之所及警戒线外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和媒体。
“就是啊,这怎么回事啊?”
“听说是货车司机碾死了人,来回碾了十多遍,死的可惨啦”
“为啥啊?什么仇什么怨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听我在工地做活的小舅子说……”
人群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媒体也往前推搡着。
“我们是记者,记者,请让我们进去采访,我们要见你们的负责人。”
几个基层民警哪见过这阵仗,拦都拦不住,记者群里有一个个子不高染了黄毛的女生,眼看着裹尸袋已经被抬了出来,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瞅了一个空档从民警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对着林厌就是一阵乱拍。记
林大小姐被这突如其来的闪光灯晃花了眼,记者已经冲到了身前,咔咔咔冲着裹尸袋就是几张特写,然后把话筒杵到了她眼前。
“请问这个案子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死者是谁?”
“警方目前有什么线索吗?”
……
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地抛了出来,林厌微眯了眼睛,视线对上眼前这位记者的时候,对方明显一怔。
没办法,林厌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以及矫健的身手。
她张了张嘴,想要叫她却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林厌不耐烦地略一皱眉,抬手拨开她:“让路。”
她揍过的人太多了,压根想不起来是谁。
其他记者见有人冲过了警戒线,纷纷不甘示弱,在场又是她的警衔职务最高,瞬间就被人围住了。
“警官,警官,和我们说一下这个案子吧?”
“警官,警方目前为止有什么进展吗?”
“凶手为什么杀人呀?”
更有甚者从那口罩底下认出了她的脸,人群一阵窃窃私语:“是林法医,是她啊,那这肯定是大案命案了……”
林厌抬脚欲走,那些人阴魂不散般地又追了上来:“哎林法医,林法医……”
林厌被这些人挤得头晕脑胀,拥挤之间不知道是谁撞了她一下,一阵天旋地转,所幸被人从身后一把扶住了。
林厌回过头去却不是熟悉的那个人。
“林法医没事吧?你先走”。”
林厌点了点头,钻出了警戒线,留段城和几个助理法医在身后应付记者的询问。
宋余杭皱起眉头,见她平安地走出了包围圈收回视线也准备下楼了,在转身之际余光却瞥见了一个身穿黑色卫衣的人,她离得远,只看见了那个人手上没拎摄影机显然不是记者,作为围观人群也没和周围人交头接耳。
长年刑侦工作养成的敏锐触觉让她倏地一下转过了身子:“望远镜。”
同事把望远镜递到她手上,宋余杭在人群里仔细搜索着那个黑色的影子,却发现他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第26章 人心
宋余杭跑下楼, 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四下张望着,依旧是一无所获, 很快又被记者包围。
“警官,警官, 说两句吧。”
“宋队,找什么呢?”段城从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来看她。
宋余杭回过神来摇摇头, 手指扒上车门跳上了车,把恼人的记者群们关在了车门外。
“走吧,回市局。”
江城市以一江之隔划出了东西两个市区, 东城区高楼林立大厦拔地而起, 马路宽阔景观设施完善, 就连街边的绿植都是一模一样的高矮错落,这里坐落着市政府、公安局、检察院等职能机构, 也是富人娱乐的天堂。
西城区大部分都是江城市的原住民,挨着江边, 依山傍水,地理位置极好, 又正巧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浪潮,房价一涨再涨, 一批原住民不愿搬,另一批呢都想卖个好价钱, 薅薅政府的羊毛。江城市政府带头牵了好几个招标项目, 来的开发商都被钉子户们抬出的天价纷纷劝退, 是以在经济发展日新月异的今天就像是嵌在江城市这颗明珠上的老鼠屎,还是怎么扣都扣不掉的那种。
巷子低窄,头顶上的天空被蜘蛛网一样的电线分割成一块一块的。
地面坑洼不平,道路两边还有人蹲在水渠里洗衣服,骑着自行车的大爷把铃铛晃得叮铃作响。
这样的路况刑警队的车就跟蜗牛爬没什么区别。
林厌靠在椅背上,脸色发白:“能开快点吗?”
“这已经最快了,出了前面那个巷子口就好了。”段城一边说着轻轻踩下了刹车,避开迎面来的一辆电动车。
宋余杭回头看了她一眼,林厌半边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车上人多她也不好直接问,于是咬咬唇作罢。
等一路晃晃悠悠回到市局的时候,车门拉开,林厌第一个冲了下去扶着墙干呕,早上没吃饭吐出来的都是酸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