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林厌其实已经明白了。
林舸对她有愧,所以后来才会变本加厉对她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做到了一个哥哥所能做到的一切,甚至因为这种愧疚之心而生出了变态的保护和占有欲,近而导致了后来一切悲剧的发生,包括初南的死。
而林又元呢,因为这种未知的恐惧,也为了保护他自己唯一的血脉,被迫牺牲了自己的亲情,步步疏远了她。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林厌其实只猜对了一半。
明明她被绑架的事已经过去几年了,她和林舸也都双双转到了别的学校。
可是少年还是时常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喂,林舸,叫你那个妹妹出来陪我们玩玩呗,反正周末也没事干。”
“就是就是,小学妹嘛,多嫩呐。”有人附和。
“周末要上补习班。”少年平静地把书装进书包里,起身往外走去。
不怀好意的同学拽住了他的书包带子。
“装什么装啊?谁不知道你妹妹才小学就被人……”
他话音未落,迎面一拳砸在了鼻梁上。
同学倒仰过去,撞翻了几张课桌,抹了抹脸上的鼻血:“妈的,给我上!”
一阵拳打脚踢,林舸倒在地上,护着脑袋,也不知道谁往他下腹上狠狠踢了几脚。
他眼前一黑,有人举起凳子砸在了他的下半身上,一股巨痛袭来,少年惨叫出声。
这件事除了林妈妈,没有人知道,他直到死也没有告诉林厌自己其实是个残疾人的事实。
至于林又元和她的感情,也不是没有想过去弥补的,但他工作太忙,无暇顾及,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林厌已经像风吹过的野草一样迅速长大了。
经历过那件事的林厌变得更加难以亲近,再加上又到了青春期,性格十分叛逆,目中无人,嚣张跋扈。
林又元,一个虽已到不惑之年但尚没有学会怎样去爱一个人的中年男人,又怎么会教育女儿呢?
他想破了头,也只能拿出生意场上的那一套,给她钱,给她想要的一切,哪怕是天上的星星,而在那个时候,这些恰恰是林厌最嗤之以鼻的。
两个人就以这样的方式渐行渐远,直到死也没有亲近过。
当然,不可否认的,林又元是有意放任这种裂隙越来越大的,只有这样,林厌才越安全。
他深知,自己能力有限,百年以后也不会再有人保护林厌,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力量。
雏鹰在刚生下来还不会飞的时候,就会被鹰爸爸鹰妈妈叼起来从悬崖上扔下去,只有适应了这种变化,并且成功起飞的雏鹰才能顺利活下来。
这是适者生存,物竞天择,也是一种变态又畸形的爱。
这种爱会让人变强大,也可能会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其实听到这里,林厌很想问问他:“你后悔吗?我要是摔死了怎么办?”
屏幕里的老人笑了笑,靠在了轮椅里,面上露出了一丝祥和来。
“那天宋余杭从我面前带走你的时候,其实我很高兴,林厌,你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归宿,不再是那只跌跌撞撞起飞的雏鹰了。”
他说完这些,又轻轻咳嗽了两声,转回到话题上来。
“本来是想跟你做个告别,谁知道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我接下来要说的,你应该猜到了。”
林厌瞳孔一缩,果然。
“是关于陈初南的事。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不把林舸逐出家门以绝后患,可是事实上,如果你到了我的这个年纪,也只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一来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表明那个模糊的背影就是林觉水,二来林舸自小跟着我长大,我把他、他妈妈和你,都当成了一家人,要我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猜想,抛弃自己的亲人,我做不到。”
在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林厌一直在微微颤抖着,宋余杭不得已抱紧了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用这种方式给她力量。
“我能做的就是送他出去留学,使他远离你的一切,甚至是春节我也没有让他回来过,但现在想来,我给了你和他足够的钱,却从来没有过足够的关心。”
“你十八岁那年暑假,是个例外,林舸偷偷订了机票跑回来要给你过成人礼,我猜你也知道了,陈初南确实是死在他手里的,只不过同案犯是林觉水。”
林厌深深地记得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哪怕灵魂湮没也不会忘。
六月十八号,她的生日,也是高考录取通知书下达的日子。
那一天从早上开始就下起了绵绵细雨,到了下午的时候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她吃过午饭出门去武馆练习巴西柔术,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和初南约在学校见面,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吃火锅,因为过了这个暑假就要各奔东西的缘故,所以还约好了一起去喝酒唱K,不醉不归。
两个小时之后,雨势渐大,她撑开衣服遮在头顶,站在廊下躲雨。手机还有5%的电,她和初南讲了最后一通电话。
“喂,林厌?”
“嗯,是我,你在去学校的路上了吗?”
能听见雨滴砸在伞布上的声音。
陈初南怀里抱着书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路:“嗯,你在哪呢?”
“我在武馆门口,雨太大了,可能得晚一会到。”林厌看看表,这么回答她。
对方笑笑,即使瓢泼大雨也没能打搅到她的好心情,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美。
“没关系啦,我快到啦,要不帮你一块儿取了吧,你一会就别过来了,反正你家离学校也不远,直接回家吧。”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
女孩子笑:“寿星才有的特殊待遇哦。”
手机要没电了,林厌看看表,把目光投向不远处停放着的一辆自行车,没上锁。
她咬牙跑了过去:“行,那你就在我家门口等我,我叫管家下去接你。”
挂掉电话之后,她想给管家打电话,抹去手机上的雨水时才发现因为没电已经黑屏了。
“艹。”
林厌暗骂,把手机揣进兜里,骑上自行车开始往家赶。
到家之后,家门口并没有她心心念念的人,林厌浑身都湿透了,跑进屋里。
“初南,初南呢?”
“你有没有看见初南,我同学?”
“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瘦高瘦高的女孩,有没有见过她?”
她问了管家,问了下人,问了清洁工,甚至跑到隔壁去问林舸,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见过她,并没有这么一个人来过。
在她惊慌失措的时候,也是林舸在安慰她。
“你别怕,说不定是雨太大,还留在学校没有过来呢,我派人去找。”
林厌愣愣点头,换了一部手机不停给她打电话,可是始终是关机。
而那个时候的她因为太过焦心而忽略了他袖口沾着的一点零星血迹。
那天她找了很久,从学校到常去的小卖部、书店、咖啡馆、电影院甚至是江边,都没有她的身影,甚至也没人见过她。
陈初南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到了晚上,初南妈妈就报了警,三天后,她在殡仪馆里见到了她残缺不全的尸首。
初南打给她的最后一通电话,林厌用技术手段保存了下来。
她时常反复播来听。
“喂,林厌?”
“没关系啦,反正你家离学校也不远……”
“这是寿星才有的特殊待遇哦。”
“嘟嘟嘟……”
那个时候,刚刚对她说完祝福的女孩子,经历了什么呢?
这是后来的林觉水交代的。
那天他趁着林又元不在,照惯例带着自己最成功的试验品去找林舸。
彼时林舸已经成年,接手了部分林家在海外的业务,他需要借着这层关系把东西销往海外各国获利。
林宅外偏僻无人的角落里。
林舸把人拉到一边:“你怎么又来了?”
林觉水摘下口罩:“怎么,我不能来吗?”
林舸咽咽口水:“今天林叔会回来,你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晚上我还要给我妹妹过生日。”
男人取出一根蓝色试管给他:“这个,放在你妹妹的酒里,保管她……”
“那个,请问一下,这里是林厌家吗?咦,这不是林家哥哥吗?看来我没有找错地方,我是来给林厌送……”
女孩子就这样撞破了他们的秘密。
两个人齐刷刷回过头来,林舸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林厌的同学,他去学校接她回家的时候,偶尔也曾捎过她的。
而寒光一闪而过,林觉水已经从兜里掏出了刀。
林舸扑过去:“不要!她是林厌的朋友!”
“可是她看见了我的脸!”男人压低了声音愤怒地嘶吼。
陈初南脸上的表情变了,从兜里掏出手机开始往外跑,不等她把求救电话拨出去。
男人甩开了林舸,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一刀扎进了她的后心,在林家附近巡视的保镖看过来的时候,把人拖进了灌木丛里。
雨水稀释了地上的血液,很快和污水混在了一起流进了下水道里。
林厌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巧与装着初南尸体的垃圾车擦肩而过,司机是林觉水和他的手下假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