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说着,那双和林厌有些相似的眼睛溢出了泪珠,哭着哀求他。
“少爷,不要,不要……”
话音刚落,就被人掐住了脖子,双脚离地,拎了起来。
女孩子徒劳地在半空中挣扎着,脸色逐渐铁青。
半晌,垂下了双臂,脑袋软绵绵地偏向了一边。
林舸拽着她的头发往地下室深处走,验过指纹后,进入了一扇门,屋内别有洞天,堆满了各种医疗器械,解剖工具。
是个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的生化实验室。
不多时,橱窗里用来展览的标本又多了一具。
***
宋余杭坐着等了有一会,林又元才由管家推着进来在主位坐下了,直接开门见山。
“有什么事?”
林厌葬礼的时候,宋余杭伤还没好,卧病在床,因此没来得及赶去见她最后一面,自然也没能见到林又元,这还是她死后两个人的第一次会面。
林又元明显苍老了一大截,也许是怕受风吧,戴了个简洁的鸭舌帽,眉毛都染了白霜,胡子略有些拉碴,整个人套在宽大的西服里,即使外表收拾得再妥帖,也始终有几分小孩穿大人衣服的违和。
彼时的宋余杭还不知道这违和是源于他已经重病在身,骨瘦如柴了。
她干咳一声,为表尊敬站起身来递礼物。
“这是给您带的保健品。”
林又元瞥了一眼,冷笑:“带人连东西给我扔出去。”
话音刚落,几个彪形大汉闯进了门要来拉她。
宋余杭闪身躲过,把离她最近的保镖往后一推,那人顿时踉跄倒退了三四步。
“关于林厌之死,我有一些眉目了,您不想听听看吗?”
林又元拿帕子捂着唇咳了几声,抬眼看她,微眯了眸子,似在打量她的用心。
半晌,突然皱了一下眉头,动了动手指。
那离她最近的保镖猛地暴起,手肘砸在了她的后心,把人打弯了腰。
其余人一拥而上把她摁倒在了林又元面前。
老人拐杖尖戳着她的额头,从嗓子眼里发出了咳痰的声音,嗬嗬喘着粗气,咬牙切齿。
“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她,要不是你,她也不会死!”
宋余杭抬头,不躲不避,任凭棍尖磨红了她的额头。
“是,我欠她一条命,所以我要为她找到真凶,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哪怕死了也在所不惜?”
宋余杭扯起唇角笑了一下。
“那就当是把我这条命还给她了。”
林又元剧烈咳嗽起来,狠狠抄起拐杖就朝着脑袋打了过去:“还给她林厌也回不来了!”
劲风来袭,宋余杭闭上眼,微偏了头,任人宰割。
这是她应该承受的。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却没等到拐杖落下来,一抬头,按着她的保镖都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林管家轻轻替他拍背顺气。
他好像自从进屋来咳嗽声就没停过。
宋余杭疑惑:“您……”
林又元摆手,示意林管家也出去吧。
“老爷……”
林又元捂着帕子使劲咳了两声,才顺过气来。
“没事,去吧。”
等人走后,林又元也没让她起身,还是宋余杭自己站了起来,看桌上有壶,替他倒了一杯热水。
林又元没接,窝在轮椅里咳了一声,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睛看向她。
“说说你的想法。”
“我说了,您别生气。”
林又元冷哼了一声,没作答。
宋余杭开始自顾自说起来,越说他的脸色越难看。
尤其是说到。
“林厌这么多年来私自查案,一直受到了不明势力的暗中阻挠,我想这股势力一定是来自于您吧,我也曾怀疑过,她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或者说,您为了什么不可说的目的而虎毒食子。”
林又元嘴唇抖动着,因为情绪激动而胸腔上下起伏着,手抓紧了轮椅扶手。
宋余杭没停,一股脑把自己的猜测全部说了出来。
“至于您为什么这么竭力阻止她查初南的案子,我想这背后一定也和您有关系。既然一切都是因此而起,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毕竟……”
她稍稍顿了顿:“您也是当事人不是吗?”
如果不是她问起,林又元是不想再回忆起父女决裂的那一天的。
六月的夜,大雨倾盆。
林厌浑身湿透了回到家,跪在他面前。
“爸,我要报警校,将来当警察。”
他抄起茶杯就砸了过去,碎瓷划过她的眼角眉梢,殷红的血缓缓渗了出来。
“滚!志愿我已经给你填好了,考财大的工商管理,将来做个老总有什么不好!”
林厌抬眸,冷冷讥讽他。
“像您一样除了只会挣几个臭钱,窝囊一辈子,碌碌无为吗?”
林又元拐杖狠狠点在地上,戳得咚咚作响。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想为你那个朋友报仇?”
他冷笑,将少女的自尊踩得体无完肤。
“别做梦了,你看看你自己,打的过谁,身上穿的,吃的用的,哪一件不是你嘴里的臭钱买的,这么看不起林家,看不起林家的钱,那你就滚啊,滚出这里,别回来啊。”
少年林厌蓦地红了眼眶,在警局里受到了冷遇,回到家又被父亲冷嘲热讽。
她想要的无非也就是为好友查清真相罢了。
林厌知道,她走出这个大门,没有人会认识她,没有人会卖她面子,所有人对她好,亲近她,谄媚她,都是看在林又元的份上。
彼时的她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即使她的内心无比痛恨这个家给她带来了光环和枷锁,但她还是不得不向这个父亲低头。
她头一次张嘴叫“爸”,亦是头一次跪下来磕头求他。
“爸,爸,我错了,求求你,帮帮我吧,他们都不告诉我初南是怎么死的,我只是想替她查清真相,她来过我们家,你见过的呀,她才刚刚十八岁,她成绩很好,可以上清华北大,她那么优秀,那么善良,不应该枉死……”
林厌叩首,跪在了他面前泣不成声。
“您不是认识很多人吗?帮帮我好不好?我就求您这一件事,就这一件事。”
她说着膝行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那是他们父女两人之间最亲近的一次。
看她哭得厉害,林又元颤抖着手,其实很想摸摸她的脑袋,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推门而入,愕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叫了一声“林叔”。
那摸向林厌脑袋的手又垂落了下来。
他略略点头:“舸儿回来了。”
随即对林厌板起脸,拿拐杖踢开了她。
“你走吧,就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林厌摔倒在地,半天没能爬起来。
还是林舸快步走过来扶起了她:“怎么了,这是?”
林又元拐杖一指:“你问她,好好的财大不上,考什么警校。”
林厌弯了一下唇,心灰意冷,拂开林舸的手,转身离去。
“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再也不会求您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老老实实按照我的安排去考财大,二,你今天走出这个门就和林家再也没有关系。”
林舸一看这阵仗也慌了,去扯她的衣角。
“你说句话啊!”
见她不答,林舸又去求林又元:“叔,厌厌不管犯了什么错始终是咱们家人啊,有什么话好好说,出了什么事咱们慢慢商量,不要赶她走。”
看着这个侄子脸上的诚恳和焦急,林又元唇角这才浮出了一丝欣慰。
“你别管,刚从美国回来不是还在倒时差,去休息吧。”
林又元做人尽善尽美,对外是慈善企业家,对内是抚养哥哥遗孀和子侄的好叔叔,唯独对她,不是一个好父亲。
林厌冷笑,捏紧了拳头。
“林舸这事跟你没关系,给我滚开。”
她转身迎上中年人犀利的眼神。
“这个门我今天还就出定了!”
“好,好。”林又元不由得为她的勇气鼓掌,吩咐人很快起草了一份协议书,递到了她眼前。
“签吧,签上你的名字,再盖个手印,从此林家的一切再和你无关,你除了这个名字一无所有,当然,你是成年人了,改不改名字是你自己的选择。”
落下自己的名字就意味着,林又元再也不会给她一分钱,她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留洋的费用,日常开销,全部都得自己想办法来解决。
彼时她离十八岁生日还有几天。
林厌咬紧了牙关,眼眶通红。
林又元看着她犹如一头暴躁的野兽一样满怀恨意,又隐忍不发,淡淡道。
“还有你的手表,价值九万人民币的绿水鬼,去年生日的时候送你的礼物。”
“脚上的球鞋,最新款,六一的时候买回来的。”
“还有身上的衣服,有哪个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就能穿阿玛尼高定了,全部都是林家的钱,脱了再走。”
不愧是父女,都知道怎么才能最大限度地激怒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