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写得相当煽情,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读了之后也不免为典狱长的壮举而动容。但是文章到结尾部分,笔锋忽然一转,突然变得辛辣起来。
原来执笔记者说,国有危难,英雄赴汤蹈火,本来应该被嘉奖,但坊间却忽然流传出一种谣言,说典狱长的灵魂被犰鸟吞噬,更有甚者,还说典狱长成了噬魂者……盛世之下的人们坐在家里喝茶,总觉得生活的滋味太平淡,所以特别喜欢寻找谈资,然而他们的闲磕牙却成了刺向善良无辜的人们的尖刀,这种种谣言中伤英雄、让牺牲者无法辩白,只能在泉下落泪,实属大恶!因此,第一批抵达爪哇巨犰星的商用船只“天然稻米联合会”,以自己的行动向全宇宙证明:典狱长没有变成噬魂者。
这一段下面,配了一张新闻照片,照片里贺承乾半躺在病床上,他的头上身上胳膊上,全都裹着厚厚的纱布,病床边,一个笑嘻嘻的中年胖男人面向镜头站着,一只手还在和贺承乾握手。
照片底下一行小字:“天然稻米联合会”副会长和重伤未愈的典狱长合影。
朱玄凑过去瞧了一眼,他差点喷出来!
那个什么稻米联合会的副会长……不就是送江昶来爪哇巨犰星的大米号船主吗!
新闻报道里,还摘录了《星域日报》记者与“天然稻米联合会”副会长的一段访谈,副会长声称,典狱长看上去非常正常,精神状态良好,就是因为失血过多显得很虚弱,讲话吃力。外界所传什么典狱长变成噬魂者之类的,纯属谣言,典狱长为国家做出如此大的牺牲,竟然还有人用这么恶毒的谣言伤害他,身为“天然稻米联合会”副会长,他万分愤慨,因此要号召所有用自然土壤种植稻米的农民们,像抵制星壤稻米一样,强烈抵制伤害典狱长的谣言,不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上校看完新闻报道,神情十分奇妙,他以一种“我下巴掉了你容我找一找”的表情,看了江昶一眼。
“江助理,这篇号外是什么时候刊出的?”
江昶看了一眼新闻底端:“本星球标准时间,今早五点半。”
就在军队抵达之前半小时。
上校看着江昶,他忽然微微笑了一下:“江助理,你很忙啊。”
江昶依然笑盈盈的,他貌似很真诚地看着上校:“公务在身的人,都忙。上校先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这句话,意味很深。
上校忽然想,江昶这么做,恐怕是岑悦的授意,搞不好后面还有梁钧璧的影子,梁钧璧那可是国会背后的隐形议长,动一根手指都有无数人跟着跑的。否则江昶一个小小市长助理,哪里敢搞出这么大的阵势来?
自己只是个奉命行事的上校,又不是将军——就算是将军,见了岑悦也得让着几分。
又何必卷入这些政治人物的纷争里面呢?
反正号外一出,民间也捂不住了,再多的事,自己可操心不着。
想及此,上校迅速换了个念头,他淡然一笑:“这一路太远,我有点累了,江助理,先让我们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
听出对方口风变了,朱玄赶紧上前:“请跟我来。”
目送上校一行远去,江昶这才松了口气。
他转身回到典狱长办公室。
那个送他来的大米号的船主,天然稻米联合会的副会长正在办公室里,一见江昶回来,他赶紧哆哆嗦嗦站起身:“江先生……”
江昶看了他一眼:“联合声明发出去了?”
副会长用力点点头:“发出去了!我签了字的!”
江昶一笑,伸手拍了拍副会长:“这次多谢你了。”
副会长却满脸惨白:“江……江先生,典狱长会杀了我吗?”
“不会。”江昶忍着满心的不耐烦,随口安慰道,“他甚至不会记得你的脸。”
副会长一听,都快哭出来了!
“刚才简直把我吓死了!他那样子根本不像个人啊!江先生,典狱长他……”
江昶做了个凌厉的手势,打断了副会长的话。
“典狱长的情况,你不用担心,这个和你无关。”他淡淡地说,“你放心好了,等我回去,会向市长推介你们的天然稻米。”
副会长一听,顿时笑逐颜开!
“那太好了!”他搓了搓手,“我这趟认识你,真是走了大运!江先生,多谢你能替我们天然稻米伸张正义!”
江昶无所谓地摆摆手:“行了你先去休息吧,那么早把你从床上拉起来,又是拍照又是访谈的,你也累坏了。”
副会长连连点头,他正想走,江昶又叫住了他。
“方才,你在典狱长的房间里看到的一切,不要对外说。”江昶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道,“包括你的老婆孩子,也不能告诉。”
副会长赶紧点头:“一定不说!”
江昶一笑:“我当然是信得过你的,会长大人,但如果万一你不慎说漏了嘴,我会提醒典狱长,让他记得你的脸。”
他的笑容毫无热气,眼神冰冷森然,像个活生生的噬人厉鬼。
副会长的脸顿时更加惨白了!他声也不敢吭,低着头快速退出房间。
等他走了,江昶回到办公桌前。
他的目光落在窗台上,在那儿,搁着一只黑色金属花盆。花盆里似乎曾经种过些什么,但植物死亡太久,尘土和风沙已经把枯枝败叶吹走了。看不出那是什么。
江昶久久盯着那只花盆,心里忽然想,这里面到底种的是什么花呢?
贺承乾会在自己的办公室窗台上,摆一盆什么样的花?
如今这答案已不得而知。
江昶转过身来,他点开新闻网,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刚才新闻里的那张照片。
贺承乾身上的纱布看起来裹得很厚,有点像病人水肿了,副会长的半个身子挡着贺承乾,读者无法看见雪白纱布底下隐藏着的铁链,也不会有人留意到副会长脸上那疑似汗珠的水渍。
江昶还记得刚才拍照时,副会长吓得不停呕吐,因为贺承乾像野兽一样冲着他咆哮,他连句子都说不出,咆哮也只是无意义的嘶吼,得两个狱警用力掐着他的脖子,才没让贺承乾咬到副会长。
第一张照片拍坏了,贺承乾龇牙咧嘴的样子太可怕,副会长的笑容又太像哭泣,江昶眼看着时间来不及了,只得又让狱医给贺承乾注射了一只镇定药物。
这已经是第三只药了,按照狱医的说法,一头大象都能被杀死。
可是这些药物却仅仅能让贺承乾站不起身。
江昶连续拍了一堆照片,最后才在其中找出一张,这一张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出贺承乾的蛇瞳。虽然镜头里贺承乾的神情显得有点僵硬,但正好更符合他重伤未愈的状况。
江昶关掉新闻网页,站起身,去了囚禁贺承乾的囚室。
其实,那就是之前囚禁犰鸟的地方。
打开囚室的铁门,贺承乾已经被锁在了墙壁上,粗重的囚莲锁链也回到他的身上。
他盯着走进来的江昶,眼神暴躁邪恶,瞳仁像蛇一样,细细一线。
贺承乾的嘴里,时不时发出无意义的吼叫。
江昶已经习惯了,刚才他让两个狱警死死勒着贺承乾的嘴和手,自己亲自给他洗脸梳头发,那时候江昶就没觉得怎么怕。
现在,他更不怕。
关上囚室的门,江昶在贺承乾面前坐下来。
“他们不会杀你了,放心吧。新闻报道已经发出去了,我猜,那些想干掉你的混蛋,此刻正在办公室里发火。”
他抬起脸,看着贺承乾:“到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承乾,可是只要有一线机会,我就会救你出去,从这个囚牢里,从犰鸟为你设下的囚牢里出去……哪怕我自己也深陷其中。”
一阵无意义的野兽狂吼,充当了贺承乾的回答。
江昶托着腮,痴痴看着他,忽然笑起来:“你知道那个船主是干什么的吗?他竟然是种稻米的!难怪叫大米号,蠢透了的名字!哦对了,还不是普通的星壤稻米,是那种天然地球土壤种出来的稻米,他和我说星壤稻米飘在太空,性质已经发生改变,那种没有根基的食物是一种邪恶的玩意儿……可是咱们都已经吃了这么多年星壤稻米,也没有看见谁变得邪恶。真奇怪,他们怎么会迷信这一套?”
继续的狂吼。
“我和他说,我会帮他推介他的天然稻米,其实我说了谎,承乾,除了你,这个世上我不会去主动保护任何人。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在乎,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天然稻米’,人人都认为不该存在,还嘲笑那些固执的人——副会长让我帮他的稻米伸张正义,哈哈,多好笑,为稻米伸张正义。嗯,我是要伸张正义,不是为了他的稻米,而是为了你,承乾,或许我也是个疯子,就和那群把早已过时的天然稻米视为宝贝的疯子一样……”
贺承乾再度发出刺耳狂吼。
于是江昶就在这铁链砰砰声中,在这无意义的疯狂吼叫中,像个做梦的人一样,对着贺承乾倾诉他这么多年来,心底最曲折隐秘,最难以启齿的爱情,还有他已经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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