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柏涵没想到林墨乘也有过这么傻的时候——虽然他其实多少有点觉得,自己这位小师叔在大事上其实一直在犯傻,看不通看不透。
即使他还小的时候,叶柏涵也知道,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或许不能明言于人前,但是无人会为自己有私心而有愧,因为这本是人之本性——他们最多是会为自己起了不该有的私心而害怕受到谴责而已。
而在这种情况下,林墨乘的责问非但不会让先掌门反思,反而会更严重地激怒对方。
盛怒之下的先掌门对自己的弟子放了一句狠话,这句狠话在叶柏涵看来只是一句气话,但是林墨乘却一瞬间变得脸色苍白。
先掌门说的是:“我要把衣钵传给谁是我的事情!林墨乘,你要是对我有所不满,大可叛出师门去!反正你现在也长本事了!”
叶柏涵想……那时的林墨乘对师门还是有感情的。
发怒的前掌门不止出言诛心,怒中还打了林墨乘一掌。这一掌并不重,但是林墨乘的心里却因此而感到一片凄凉。
当晚他没有回自己的洞府,而是突然去洗尘峰要求接取任务,随后就离开了伽罗山。
他接取的是一个比较困难的任务,许多弟子都铩羽而归,但是林墨乘完成得却十分轻松,只是面对师兄师弟们崇拜中带着艳羡的目光时,林墨乘突然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天性聪颖,根骨又出众,自小修行上就不曾遇到过什么挫折,平日更是受到门派中许多弟子的崇拜与爱慕,故也导致林墨乘向来鲜有忧愁。
这就使他面对猛然而来的磨难时,完全缺乏应对的心理素质,很长一段时间都心态失衡。而这段时间之中,他心中慢慢出现了许多负面情绪。
林墨乘很小的时候就上山了,与前掌门的感情可以说是非常深厚。他似乎也并不是没有忆起过两人一度温馨的过往,但是越是如此,反而对于师父如今如同防贼一般的防备感到越发愤怒和想不开。
叶柏涵感到林墨乘的心里存着一股愤怒,这股愤怒是对于前掌门和乌怀殊的,但是更多却是对于多年师徒情谊抵不过一个隔世血缘的。
从他记忆里,叶柏涵知道林墨乘出生于一个大世家,但是因为各种原因,他的父亲身为嫡脉长子却早夭,为了避免他的存在对家族的继承权产生威胁,他被半遗弃一般地送去修行,最后辗转到了伽罗山。
他没有尝过世俗亲情的滋味,却本能地把自己的师父当成父亲一样依赖。然而,在这一刻林墨乘意识到了……他与师父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这段距离的名字,就叫乌怀殊。
他愤愤不平,一半是对要夺走他一切的乌怀殊,另一半,则是对于曾经视之如父的师父。
然后他就遇到了乌小福。
林墨乘是亲眼看着乌怀殊一路走来的,所以知道师父对于乌怀殊一路安排的本质。据说这位师兄前世的时候因为过于沉迷尘世繁华,为人所骗,最后走火入魔,失却修为而陨落。
前掌门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送他前去投生,投生之后,为避免重蹈覆辙,他的师父设计了重重机关,只为了点醒乌怀殊,令其彻悟。
乌怀殊一路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但是林墨乘知道,他身上有师父设下的护身咒法,必定有惊而无险。
倒是乌怀殊身边的丑丫头,遇到的险情和吃过的苦头远远多过自己的父亲。
林墨乘见过两人相处的情形,知道这对父女几乎是相依为命。他忍不住就想,若是乌怀殊失去了自己的女儿……想必也是极为痛苦的。
或许是因为心中隐隐浮现的这个念头在作祟,所以在回山的时候,当他看到乌小福被魔道抓住,惨遭凌虐的时候,他什么也没做,心中还隐隐浮起了几分疯狂的快意。
叶柏涵隔绝了那段幻象。
乌小福最后的情况那样惨烈,让他无法去直视。他素来是自己更能熬过艰难苦痛,却对别人的苦痛感到更加不忍的人。而乌小福虽然是叶柏涵自己,但此时以林墨乘的视觉看来,叶柏涵却觉得她更像一个陌生人。
他无法忍受看到一个人……一个全无修为的女孩经历那么惨烈的折磨。
但是,没有隔绝的是林墨乘的情绪。所以他知道,在这一个瞬间,林墨乘并非真的全无不忍和愧疚,但是这些不忍和愧疚,却全部被浓烈的恨意所覆盖。
可怜……可叹……又可悲。
无论是林墨乘,乌小福还是叶柏涵自己,在一场复仇中,都显出了十二分的可悲。可是,说到底这个故事里没有胜利者,无论是对方还是自己,其实都在自我凌迟。
叶柏涵想,也该是时候结束这一场凌迟了。
第211章
做好决定了之后, 应真道人转头就招来了自己目前在门派的三位弟子,伸手就把叶柏涵塞进了大弟子的怀里。
韩定霜顿时浑身僵硬。
应真道人说道:“你们小师妹的根骨不好,我要去昆仑和丹谷分别走一趟,寻一些天材地宝或者丹药来为他重塑灵根。我离开这段时间,你们几人要好好照顾他。如果他少了一根汗毛, 我都只管寻你们问话。”
韩定霜哪里会照顾孩子,顿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秦思归虽然对着叶柏涵心里亲切, 但是对于照顾这么小的孩子也没有丝毫的自信,听应真道人这样说,也是好一会儿没敢应话。
反而是小魔女无恨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笑着凑了上来,伸手就去捏了一下叶柏涵的脸,一边说道:“师父放心, 徒儿一定会照顾好小师妹的!”
然后就望了韩定霜一眼,眼带笑意,若有所思地说道:“大师兄是不是抱不惯小师妹?如果抱不惯就让我来抱吧。我以前可也是抱过弟弟妹妹的……”
她这样说着,就向叶柏涵伸出了双手。
韩定霜却猛然把怀里的叶柏涵往另外一侧一倾, 避开了无恨的手之后, 还开始向着她连绵不断地释放寒气。无恨被冻到,吐了吐舌头, 到底没敢造次,最后还是退到了一边。
但是哪怕拒绝了把叶柏涵交到小魔女手里,韩定霜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照顾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他僵立在那里, 和叶柏涵四目相对半晌,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应真道人看他那样子,知道他恐怕不会照顾小孩,一时也是头疼得很。他想了想,转头望向了秦思归,秦思归顿时一惊,但是惊过之后,咬了咬牙,还是站了出来,开口说道:“要不,还是我来试着照顾小师——”
结果却见应真道人猛然打断了秦思归后面的话,对韩定霜说道:“小师妹交给定霜照顾。你如果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可以下山去找个妇人来帮忙。”又对秦思归说道,“思归你可以帮忙看着点,但是不要越俎代庖。”
最后他警告了一句无恨:“没事儿离你小师妹远点。”
无恨听了,撅起嘴,委委屈屈地应了。
叶柏涵默默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总觉得这群师徒和师兄妹之间的气氛颇为诡异。
但是他现在还有点怂——那白发危长老把他往水里的那一淹让叶柏涵颇有些心有余悸,他还完全不知道这群人里面隐藏着多少蛇精病,一时之间完全不敢随便发表意见,生怕不注意就激发了谁脑子里错了弦的那根筋,把自己陷入险地。
却不料仅仅只是那么一闭嘴,很多事情就再来不及说。
应真道人当日日落前就来不及地走了。临走之前,叶柏涵听到他的声音响彻了整座伽罗山的每一个角落,说道:“众弟子听令。我今日收一弟子名为叶柏涵,乃尔等小师叔归位。他如今还未正式修行,尔等不得与之争斗,伤其分毫!违者门规处置!”
叶柏涵目瞪口呆,瞬间意识到自己在伽罗山要出名了。他心中纠结,却还要勉强装可爱,询问韩定霜:“为什么要特别让大家别跟我打架呢?我不会打架的,难道有人会打我吗?”
韩定霜低头望着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闭上了,继续开始放寒气。
还是秦思归开口说道:“呃,别怕。不会有人找你打架的,师父只是未雨绸缪而已。”
其实照理说这些话真正的孩童是听不懂的,但是叶柏涵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儿,伽罗山上这群修士似乎也无人对此表示过惊讶。
叶柏涵心想:他们知道我有前世记忆吗?
但他不敢直接问,万一对方并不知道他却坦然自爆了,说不定对方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叶柏涵在知晓可能有的结果之前,并不想冒这个险。
应真道人离开之后,韩定霜果然下山去找了名妇人来照顾叶柏涵。事实上山上未必没有有道行的杂役,然而到底没有几个有生育经验的女人。韩定霜找来的这个妇人,丈夫原本是个猎人,早年打猎遇上妖兽,最后只寻回几片碎布和一截骨架。好不容易把病弱的女儿拉扯大,但是最后还是没熬过去年的冬天。
纵然活得孤苦伶仃,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女人生命力尤其强悍。韩定霜把女人带上山之后,女人很快就开始把叶柏涵照顾得妥妥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