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乘便说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柏涵,一切都是没有用的。你知道吗?你用尽心思促成的会盟……已经解散了。”
叶柏涵听了,双瞳在夜色中闪烁着光芒,静静地盯着林墨乘,说道:“我并没有费尽心思……师叔,那是各派自己做出的决议。”
然后他顿了一下,说道:“若不是如此,也不至于解散得如此轻易。”
林墨乘有些意外,突然伸手抵住他的下巴,强迫叶柏涵抬头看自己,然后说道:“你这语气,仿佛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叶柏涵说道:“我不曾预料到,只是看出来了。中原各派之间的矛盾太大了,甚至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所以……对于有些门派看来,或许比起魔道来,更重要的反而是彼此势力的重新划分。只要师叔你许诺给他们足够的利益,他们也不会顾及魔教与否,便愿意倒戈相向。”
林墨乘说道:“既然你都已经想清楚了,为何还要垂死挣扎?”
叶柏涵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语气沉稳地开口说道:“因为真正的意志,从来只在形式之外。而反抗魔道的真正力量,从来也不是什么联盟。”
第207章
林墨乘冷笑道:“哪来的什么力量?现在中原各派自己也是一塌糊涂, 想要反抗,还要他们自己先不要互扯后腿才行。”
叶柏涵说道:“可是总还会有人厌恶魔道的作风……厌恶师叔您现在的做法。”
林墨乘抓住他的头发,笑容冷厉地问道:“你以为世上的人全像你一样多管闲事,不懂明哲保身?”
他这一拉扯还是挺用力的,但是叶柏涵却没有挣扎, 只是微微昂起脖子,如同猫叫一般地轻轻说道:“师叔,疼!”
那声音软软的, 却听得林墨乘心中微微一颤,随即便放开了手。
他伸手轻轻在叶柏涵头上被他拉扯到的那一侧抚摸了一下,动作极为轻柔,仿佛想要抚平刚才所造成的疼痛。
叶柏涵说道:“我不明白师叔这样做的理由……师叔,你在伽罗山也是一派尊长,又受到人尊敬。你被称为剑道第一人, 师父也十分信赖你,你为什么非要叛出门派,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问了一个尖锐无比的问题:“这样会让你快活许多,又或者更得意吗?”
林墨乘说道:“……你问了一个好问题。”
可是他却笑道, “可是我不会答你。因为, 反正你一转世,很快就会忘掉。”
他的语气温柔, 叶柏涵却听出了话中那令人发寒的深意。他开口问道:“师叔已经准备好……让我重新再走一趟黄泉了吗?”
他问得直接,林墨乘虽然原本就是这个意思,但是听到叶柏涵用一种明显受伤和带着恐惧的语气如此问道, 心头还是猛然一窒。
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得这样冷酷和无动于衷。
林墨乘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所以,你若是乖巧一点,不要非要与我作对,我们也不用走到那条我们都不想走的路上。”
叶柏涵也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无所谓。”
林墨乘眼神锐利,猛然望向身边的青年。
青年和衣而睡,表情中带着一种平日不常见的冷漠,说道:“……反正师叔,也不是第一次要杀我。”
这句话实在戳心,即使早就做好硬心肠准备的林墨乘,也无法不在那一瞬间感到心头动摇,心如刀绞。
并非是他想要杀叶柏涵,而是这世道对他何其残忍,始终不曾给过他一次反悔的机会。
叶柏涵却继续说道:“可是就算师叔要杀我,我还是想要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林墨乘没想到叶柏涵会直接这样地问出来。
叶柏涵说道:“我知道师叔是因为怨恨师父,所以才要杀我泄愤。可是我却不知道师叔为何憎恨师父,我为什么……又要因此被师叔所憎恨?”
黑暗中,他的表情晦涩未名,但是林墨乘身为修士,却能很清楚地看清叶柏涵表情上的每一分细微的变化。
他确实十分困惑……和委屈,还有一些责问。
林墨乘沉默了许久。
他其实仍旧可以什么都不说,就像往常每一次一样,面对曾经的诛月,或者曾经的月白,甚至于乌怀殊……默默在心里蕴藏着风暴,却又用十成的高傲将之包裹起来,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仿佛谁也不配知道他心里真正的感受。
可是,如果这样做,他仿佛是要再一次把青年从自己身边推开。辩解大多时候并无用处,因为发生过的事情注定已经是定局。
即使如此,那一瞬间,林墨乘还是想要向青年告解——虽然,那是他最不擅长做的事情。
他垂下头,说道:“……很多年,我也一直想问为什么。”
叶柏涵察觉到了他语气上的变化,突然抬起了头,紧紧盯住了林墨乘的脸。
“你难道真的从来没想过吗?我入门比你师父早,剑术强于他,修为胜于他,人望也强于他,为何最后……却是他继承了掌门之位?”
叶柏涵愣了一下,半晌才不是十分确定地问道:“……难道不是因为渡生门之事……”
林墨乘冷笑说道:“你知道渡生门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柏涵听他这么说,却又有些不确定了。
林墨乘沉默了一下,说道:“渡生门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借口。”
然后林墨乘继续说道:“当年,朱玦嫉恨于我……”
朱玦应该就是月白的师兄,然而林墨乘这句话却让叶柏涵很是不解:“朱玦可是……师叔的……”
林墨乘冷笑,说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我会说朱玦嫉恨我?”
叶柏涵坦然说道:“我虽然不明情况,却隐约知道那位曾经是师叔的道侣……”
林墨乘叹了一口气,一脸淡漠地回答道:“道侣又如何?世人皆道妇人善妒,其实他们却不知,男人的妒心才是最可怕的。”
“我与他虽为道侣,但都是天之骄子。身为男子,就算是结成道侣,也难免会有想要分出个高低的时候。而那时……大多数时候,我都稳压了他一头,这让朱玦深感不忿,后来他会那样做,我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叶柏涵叹口气,说道:“既然为道侣,何不彼此互相让步?师叔你这性子实在是要不得。”
林墨乘冷哼,说道:“轮得到你来说我?”然后他说道,“何况,有些事让得,有些事让不得。他既然已经起了那种诛心之念,我便平日再如何退让,又有何用?”
叶柏涵沉默了一下,才问道:“所以……他真的是试图以师叔为炉鼎?”
林墨乘继续说道:“万合宫有一秘法,是以根骨优异者为器,为人易筋洗髓。一旦完成,双方根骨自换……换句话说,他想要夺我仙基。”
叶柏涵顿时不说话了。
夺人仙基,对于修士来说无异是不共戴天的大仇。虽然此行未必会损害性命,但是恐怕比损害性命更加让修士痛恨。
叶柏涵说道:“若是如此,师叔杀他,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只是如此,师祖就算有所责怪,也应该不会太过严重才对。”
林墨乘冷哼一声,却突然不说话了。
叶柏涵见他这样的态度,便开口叫道:“师叔?”
他叫了好几声,林墨乘却一点声音也不肯发出来。叶柏涵看他那傲娇样子,回想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刺激到了林墨乘。
结果他半晌不出声,林墨乘反而突然开口说道:“这天下许多人都不像你想得那样好。我已经在你面前做了恶人,所以注定这辈子都是脏的。但是即使如此,你所认为的好人,也未必就真的是好人。”
叶柏涵听了,心头一动,就猜到了他应该说的是自家师祖,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叔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
林墨乘说道:“即便我说了,你也未必会信。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说。”
叶柏涵便说道:“你若是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他对于师祖的事情不了解,但是听林墨乘这么说,他却有些想要打听关于师祖与林墨乘之间的事情,可惜林墨乘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林墨乘难得地翻过身去,背对了叶柏涵。他之所以不肯说自然是有原因的。他与乌怀殊以及叶柏涵师祖之间的纠葛,本身就跟双方的利益有关。
叶柏涵虽然不是直接的受益人,但是就立场来说,他天生就该是站在乌怀殊那一边的。从这一点来说,他师父对于叶柏涵来说其实并不能说是坏人。
唯独可以让叶柏涵可以公平地给出一个审判的,是那孩子天生的善良和正义感。可是林墨乘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请求这样一个评判。
因为他也曾一度对对方做出类似的残忍恶毒行径。也许有人可以毫不在意地以双重标准来要求受害者,但是那不是林墨乘。
他纵然残忍绝情,却绝不下作。
林墨乘曾经面对过一场极为惨烈的人生,他的人生中没有同伴,只有背叛者,背叛者和背叛者。后来,他遇到了乌小福……他便给予了那孩子一段比自己更加惨烈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