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菲利克斯突然出声。刚才的声音让他觉得对方可能只是一个倔强而又内向的孩子。“也许在我手里它才能说话?”他示意男性人鱼将红海螺递给自己。把看起来比一般海螺色彩绚丽得多的红海螺捧在手心里观察了片刻,音乐家试探性地问:“你是活的吗?请回答一声。如果你是活的,也许我们可以考虑不把你杀死。”
毫无反应。
要不是确定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存在,罗莱都要怀疑那个声音并不是来自红海螺了。
两人面面相觑。
“好吧!还是维持原计划。把这个做成我的红海螺吧!”音乐家对男性人鱼眨了眨眼睛,把重音落在“我的”这个词上。
“我拒绝!我不会为你记录任何声音的!!!”
“为什么?”
没有回答。无论音乐家再怎样问,对方都闭口不答。这个漂亮的海洋生物的内向程度远远超出了音乐家的想象。
“奇怪的东西。还是粉碎掉吧!”
男性人鱼手指上的锋利电弧丝毫没有引起对方的抵抗。即使螺肉被切开了一点,那个声音也还是毫无反应。男性人鱼皱了皱眉,收回手指。“为什么不愿意?回答我!如果你回答我,我就让你成为我的红海螺。否则,就算你毫无用处,我也会把他的血滴入你的内部。”斩钉截铁的声音让人无法怀疑这句话背后的决心。
“呜呜……喜欢……”细小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罗莱挑了挑眉。
“我喜欢你……呜呜……我可以把身体献给你……呜呜呜……但是……呜呜……请不要……请不要让我成为别人的红海螺……呜呜……好痛……呜呜呜……好痛啊……呜呜……你弄得我好痛啊……”
来自一个本该毫无智慧的生物的告白让罗莱彻底呆住了。就连音乐家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就像是一哭就无法收住,可怜的红海螺不断控诉着罗莱是如何从一条长相丑陋的人鱼手中将自己解救出来,然后又是如何在一场可怕的冰雹里拯救了自己(罗莱认为那应该是来自大长老的冰刃攻击)。最后,在它欢天喜地地想要为罗莱献出自己的生命以及身体的时候,却听到了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他竟然要被送给一个难看到连尾巴都没有的人!
就算身体被切割的痛苦也远远比不上被当做礼物送人的奇耻大辱!
“呜呜呜……明明……明明说好的……呜呜……被谁抓住就可以成为谁的红海螺……从来……呜呜呜……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被送人的情形……呜哇……”
“等一下。”男性人鱼表情僵硬地问,“是谁告诉你从来都没有过被拿来送人的情形?已经被做成摆设的红海螺并不能回去告诉同类吧?”
“呜呜……我们的生命……很不一样……呜呜……即使肉体无法移动……呜呜呜……精神依然可以……和距离很远的同类交流……呜呜呜……要不是用灵魂承载了人鱼的声音……呜呜……你以为到底是什么记录下了那些声音……呜呜呜……你什么都不懂……呜哇哇哇……”
红海螺的声音并不难听。相反的,虽然细小,他的声音中却有一种让人不禁感到喜爱的动人之处。但是长时间的哭泣却仍然让男性人鱼忍不住捂了一下耳朵。“也就是说……”他皱了一下眉头,“在肉体死亡之后,你们的生命还能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一千年……或是两千年……这取决于和我们共生的人鱼的寿命。”红海螺渐渐止住了啜泣,“我们的生命是和你们紧紧连在一起的。从血液被注入的那一刻起,共生魔法就开始生效了。”
“为什么?别的贝类也有智慧吗?”罗莱始终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像是做梦一样。这甚至比大长老告诉他的人鱼一族的过去还要让他感觉惊悚。和习惯于吞噬同类的海妖不同,作为一条人鱼,每天吃的食物都饱含着思想,这种可能性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我们又不吃贝壳!只是因为爱慕人鱼,所以才会把心甘情愿地放弃身体,然后用灵魂承载你们的声音。就算你们从来也没有意识到过我们的存在,每一只被选中的红海螺依然感到十分幸福。我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们就一直在告诉我,被挂在贝壳小屋的墙壁上有多么美好。可是你,你却要把我送人!这个家伙甚至都没有一间贝壳小屋!呜哇……”
大约是根本无法明白这种幸福感到底是从何而来。罗莱俊逸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我不明白。”他低声说,“如果爱慕的话,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因为大家都很少说话!就算是紧挨着的同伴,其实也很少会交流,更何况我们的数量本来就不多。而且美丽又强大的人鱼又怎么可能会看上我们呢?我们在你们眼中不过是一种比较有用又特别难抓的贝类而已!既然注定是单相思的话,倒不如把这份爱意永远地隐藏起来。”红海螺发出一声叹息。
“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从之前的表现看,罗莱一点都不相信这是红海螺自己想出来的道理。
“是爷爷说的啊!虽然他只跟我说过一句话。在我出生之后不久,和他共生的人鱼就死了。而悲惨的我,也马上要回归海神的怀抱了。呜呜呜……真是不甘心啊……为什么你要把我送人呢……呜哇……”
“你要死了吗?”罗莱突然抓住了红海螺话中的重点。
“嗯。被切开了之后身体很快就会死亡。给我一滴血好吗?求你了!我保证会成为最能干的红海螺,绝不会记错一点点声音!”
“好吧。”男性人鱼在思索了片刻后说。虽然他根本不需要一个通知同类开始产卵仪式的红海螺,也不需要任何记录声音的工具,但是他并不介意为这只特殊的红海螺牺牲一点点血液。
“不过,我并不打算把你制成一件墙壁上的摆设。”他轻轻割开手指,将鲜血滴入螺肉上的伤口,然后投下一个治愈魔法,“跟我一起生活吧!如果你的灵魂在死后可以承载声音,那么活着的时候也同样可以。”
反正在得知了这个特殊物种也拥有智慧并世代爱慕着人鱼一族之后,罗莱就打消了杀死他的念头。
“抱歉。”他对音乐家说,“只能下次再给你找一件合适的礼物来表达我的歉意了。”
“没关系。”音乐家倒是为可以有这段有趣的经历感到十分愉快,“其实我想说,那并不是你的错。变腮术是一项很棒的魔法,它帮助我克服了对水的恐惧。我现在可以安然地躺在这间房间里,有很大程度上就是得益于这个魔法。”
“你的意思是,你原谅我了?”对于道歉这种事并不是很熟练的男性人鱼决定再确认一遍。
“是的。”音乐家点了点头,“你还告诉了我关于魅魔的事。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那么,请好好养伤吧!”对于道歉或是被感激都不太适应的男性人鱼匆匆向音乐家告别,离开了房间。
这么说来,克服魅魔的本性变得更加艰难了呢……
在男性人鱼离开之后,音乐家望着房间的天花板发出一声叹息。得知自己是一头完完全全的魅魔之后,一直以来的信念有些被动摇了。
真的可以做到吗?
摒弃外表带来的成见,找一个真正只是因为灵魂吸引自己的人共度一生。
音乐家想象了几张丑陋的脸,然后发现自己的胃开始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呃……也许可以将长相的底线稍稍提高一下,比如长相平凡,但是拥有一颗高贵的心?
在成功代入了管家的长相之后,音乐家顿时觉得感觉好多了。
不过怎么说呢,即使爱上了拥有高洁灵魂的对象,除了音乐之外一无所长的自己真的可以赢得对方的喜爱吗?
至今都无法摆脱魅魔的那些陋习……
在看到自己那副对着美人流口水的丑陋模样之后,对方一定会被直接吓走的吧?即使不在第一时间离开,谁又能受得了伴侣总将目光黏在其他人身上?
所以,第一要务果然还是找到克制魅魔本性的方法吗?
音乐家握紧了双拳。
“这没什么难的。”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在房间内。
“是谁?”音乐家左顾右盼。因为经历了红海螺的事,他的怀疑目标一下子多了许多。
“不用找了。你看不到我的。你不是在寻找克服魅魔本性的方法吗?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魅魔的习性了。怎么样,我的孩子,愿不愿意付出一些代价,以获取你急需的情报?”
“……”
音乐家紧紧咬住下唇。尽管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善于分析的人,他还是从对方所说的话中发现了蛛丝马迹。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好让自己显得更加平静一点。
“你是那个人对吗?”
“哎?”
“我那个嫁给了人类的魅魔祖先。除了身为魅魔的你,还有谁会最了解魅魔,并称呼我为‘我的孩子’呢?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会失去身体成为盘踞在族徽上的灵魂。”音乐家从脖颈上翻出一条项链,项链的末端有一块银色的圆牌,上面刻着他家族的徽记。这是他身上仅有的和家族联系在一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