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我就得好好感谢你了,大宁。要不是你那么迅速就出现在我面前,替我吸引了那怪物的注意三五息,我定然也活不到现在。”
宁十九完全不信,只当他漫天胡扯:“黑暗意义上的天道?老魔,我得提醒你一句,天道统领万物——”
“你统领那个鬼魇试试?你有打得过它的把握吗?”
宁十九哑口无言。
但他还是拒绝相信那个怪物能与天道相提并论,不过他也承认,那东西很强——强得离谱。
“要不是它不能见日光,你我早就死透了!”陆漾看出宁十九的轻慢态度,立刻加重了语气,“听着,那玩意儿一天只能出来一次,一次只能呆大约五息,可就是这眨一两次眼睛的空档,它就能轻轻松松杀掉你或者我中的任何一人。你要是不信,大可以留在这儿试试!”
他喘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武缜说,那东西在我身上留了烙印,只要我运转灵气,哪怕是施展武功,都能让它锁定我。而我身上更加接近本源的声音、味道、气机,它隔着一千里的山水都能闻得出来。大宁,如果你有把握能在明天护得我周全,我就不走。如果没把握——”
“如果我没把握?”
宁十九一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一边仔仔细细打量陆漾的表情。
陆漾又是稚嫩、又略显沧桑的面容上,是宁十九从未见过的神情。或者说,这种神情宁十九只在别人脸上看过,没有、也没想着能在陆漾脸上看到。
那是——对死亡的恐惧,还有对生存的渴望。
既是那么的昂扬和炽热,又是那么的渺小和卑微。
生死之前,无有贵贱。
“如果没把握,我陆漾请求你,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第54章 立地为妖:离去
还能怎样?都答应人家会帮忙了……
宁十九苦笑不已:“带你走也不是不行,可这儿怎么办?武缜、你师父、还有那个御朱天君都不是好糊弄的, 你走了, 这儿铁定会乱成一锅粥。再有, 你真的能放心自个儿逃跑, 留你这一大票师门手足陷在那鬼魇的阴影里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逃跑?”
陆漾皱眉, 淡淡道:“此乃战略性转移,先避其锋芒,然后寻找克敌之法, 一招毙命。哼, 老子连天道都不怕, 杀一个伪黑暗系的天道, 最多时间长一点……”
他的话音突兀地被一声闷哼打断。宁十九赶紧拽住他的手臂, 以防他往前扑倒:“怎么了?”
“余毒未尽,不碍事。”
陆漾的眉头锁得更加深邃, 带着他那张脸都显得有些阴沉。
很明显,他的心情现在很不好, 极其不好, 就是竭力克制着,身外的空气也轰然滚沸、蒸腾、扭曲起来, 昭示了他心中怒火的高温。
他的计划, 他对未来全部的打算, 他辛辛苦苦做戏到现在换得的胜利成果——全没了!
战前远遁,虽说比临阵逃脱来得好一些,也没违反他的人生信条, 但那种无能为力的窝火感觉,比面对天道和贪狼的时候,足足强烈了一百倍。
对面那是毫无缓和余地的敌人,一见面就要厮杀、最后只能活下来一个的生死之敌,绝无谈判的可能,也绝无退让的可能。
鬼魇的杀气,便是现在想来,也让陆漾浑身发冷,下意识地就要做出防御工作。那是再纯粹不过的恶意,已经超脱了理性生物的邪恶与残忍,直指最本质的核心:
死!
去死!
若鬼魇是人、是妖,那就是彻底失心疯了的无理智魔物,陆漾自有大把大把的法子绕过其锋芒,曲线救国;可鬼魇却是另一个种族,陆漾捉摸不透,也不敢小觑。
那玩意儿虽然和疯了一样邪恶黑暗到了极致,但应该是有一定理智的,而且智慧或许还不低。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反常物种,不和它玩拉锯战,想搞突袭,那绝对是自己找死。
“我走的时间不会很长,十年之内,我一定会回来——会带着可以杀死鬼魇、杀死御朱的能力回来!”
宁十九提醒他:“那这儿——”
“武缜会处理好一切的。”陆漾扶着膝盖,等身上的虚弱渐渐隐去,努力笑了一笑,试图调节一下压抑黯淡的气氛,“他会弄出一个‘陆漾猝死’的假象,瞒过那头鬼物,也瞒过我师尊。那小子正面拼杀不行,歪门邪道上的造诣倒是值得信任。”
宁十九翻了个白眼:“你就不怕他背叛你,给你搞点儿乱子?”
“不怕。”陆漾脱口而出,“我相信他。”
“……”
宁十九目瞪口呆,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陆漾斜眼瞧着他不敢置信、又惊又怒的样子,心情莫名地轻快了许多,笑容也由勉强变得自然,继而渐渐扩大。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理由,他顿了顿,颇为恶劣地又加了一句:“那家伙有时候还挺靠谱的,而且比大多数人都来——得——有——用。”
宁十九脸上的黑气直往上冒,哆嗦了一会儿,才让笑够了的陆漾踢了一脚,回过神,酸呼呼地哼道:“他有用,你让他带你走啊?”
“……”
陆漾本来还想再说几句讽刺挖苦的话,没想到宁十九这么经不起激,现在就要抓狂,再说难免不会翻脸,便叹了口气,收起玩笑的心思,道:“好了好了,莫生气了,贼老天。我若真觉得你没用,做什么费尽心思让你晋升天君?”
“你——你你——”
宁十九就像被烧红的针尖刺了一下,腾的就跳了起来,黑脸轰然炸得通红。他似乎是想言辞激烈地说上几句什么,却因为嘴角变形,肌肉抽搐,却将话语全卡在了咽喉里。
看着亢奋过头的宁十九,陆漾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这才发现今天的宁十九似乎有些不正常——又敏感又矫情,也不知是打翻了醋坛子,还是吞了火药桶。
是不想和自己去帝都?
还是因为自己对武缜用刑而耿耿于怀?
亦或是对自己坑害他同僚而心生芥蒂?
哪个都不太像啊……
他正在无可无不可地琢磨纠结,忽见宁十九跨前一步,接着便眼前一黑,淫/糜的山间气味尽去,一股淡雅脱俗的冷香直入心脾。
陆漾呆了呆,才发现是宁十九抱住了自己。
这家伙可真高……
这感叹来得不是时候,因为宁十九显然不是为了宣扬自己的身高才抱住他的。这位好容易控制住面部肌肉,开口发声,语气低沉,字字微颤:
“何苦为我如此?”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陆漾眨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吻,气息一慌,脸颊也有些发烫,“咳,没告诉过你么,一切事急从权——”
“你现在不挣脱开,也是因为‘事急从权’吗?”
“啊?”
陆漾皱起眉头,觉得宁十九不仅仅是敏感又矫情,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自己有求于他,又身怀暗伤,动一动都觉得疼,所以借宁十九还算结实又干净的身子靠一靠,却又给了他什么不好的误会了?
下一息,他又重新看到了山间的绯红雾气,还有苍劲古朴的老树,只不过这些景象一闪而过,接着就被一张迅速放大的脸所替代。
宁十九捏住陆漾的下巴,让他轻轻抬起头,自己则弯腰垂首,在陆漾的唇上浅浅一啄。
陆漾没有反抗,只是心脏忽的漏了一拍。
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嘴边一直渗到心底,继而散入四肢百骸,溶进血液。他能感觉到,自从被鬼魇袭击、自从见到武缜、自从重生、自从立誓入魔、自从亲眼目睹陆家覆亡时起,一直萦绕在他灵魂深处的黑暗和绝望,忽然迎来了一丝阳光。
宁十九没在动作上玩什么手段,那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浅吻而已。但是,偏偏就有一种温暖到不可置信的气息从唇间流入,洞彻五脏六腑,给他带来了久违的光明。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当是在五千年前,一个名叫陆彻的男人收留了他,赐他“陆”姓之时吧。
这种感觉……
陆漾猛的吸吸鼻子,把脸转向一边。
宁十九放开他,稍稍后退了一步,用袖口擦擦嘴唇,咳嗽道:“老魔。”
“……嗯。”
“你也可以相信我——真的。”
“嗯。”
“虽然我现在能力不够,不甚和你的意,但我毕竟是天君,所以给我时间,我会比任何人都有用。”
陆漾惊讶地挑起眉毛。
宁十九还没说完:
“这一次是我的错,不管是对武缜,还是对鬼魇,我几乎都没帮到你什么,还害得你又添了不少魔性。原因当然是各种各样的,但若有下次,我便是和十八、和天道正统翻脸,也要制止你、帮助你。你——你愿意像相信武缜那样相信我吗?”
陆漾摸摸嘴唇,长长吸了一口气:“不愿意。”
宁十九立刻就急了,掰过陆漾的肩膀,吼道:“为什么?”
“因为比起相信他,我当然更相信你啊,蠢货。”陆漾还是没有挣扎,只垂眼看着宁十九的手腕,慢慢笑起来,“你上次哄我的那些花言巧语,我可都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