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像陆家和云棠那样在他心中不可或缺,即便真的消失了,也自有天道去头疼,与他陆漾几无关系。
结果,当他重新跳回他爹的书房时,当即就愣在了门口。
房间里那被他甩了一地的废纸重新又摊在了书桌上,一身便装的陆彻就立在书桌旁边,一手按纸,一手擎笔,目光如铁,面色沉沉,整个人就像是一座大斧劈刻出来的花岗岩雕像,充满了坚毅肃杀的气息。
“爹!”陆漾又惊又喜,急急忙忙行了半礼,问道,“孩儿到底心忧守玉战况,特地和师尊返回来看一看,您——您刚才到哪儿去了?”
陆彻充耳不闻,继续用冷硬的眼神瞪着空处,只当门口的儿子不存在。
陆漾又唤了两声,见陆彻还保持着他刚进门时的姿势,心中一沉,恍然明白过来:“画昙!这是画昙!”
他向前走了两步,轻轻去拽陆彻的衣袖。不出所料,他的手直接穿过了陆彻的衣服、手臂,直直插/进了一堆纸张之中。
一切都是幻象。
不,是在此时之前的某个时间的场景记取。
陆漾深深地看了陆彻最后一眼,转身奔出屋外,飞快地冲进了一扇又一扇虚无的大门。
陆灵在她的小屋子中无聊地啃着玫瑰糕,陆漾颤抖着想要抱住她,却只抱住了一团空气。
几个小军官正坐在一起赌牌,其中一位看起来摸到了好牌,笑得合不拢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看门的大爷蹲在他的老狗身边,似乎在絮叨着什么,陆漾看了看桌子上的茶杯,杯中的茶水热气升腾,显然是刚刚烧开。
军营的距离稍微有些远,陆漾苦笑一声,摇摇头,没有再花费多余的力气。
“一个钟头之前。”陆漾又重新跑回了陆彻的书房,搜寻着那藏有“画昙”二字的废纸,喃喃道,“现在这儿是一个钟头之前。”
数万人的时间定格在了此时此刻,形成了类似于立体画卷的所谓“昙花”。某个精通禁制的大能记取了这一刻,并且把这朵花儿收走了。
那些人都没有死,但也不再活着——他们处于生与死的夹缝之中。
若是下了禁制的人愿意解开禁制,那么,他们无非就是人生有了一段无记忆的空白,完全还可以继续好好生存下去;而若下手的人想直接毁了这朵“昙花”,那么这些时间被冻结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现在,那人向陆漾放开了画卷,邀他进来随意观赏,似乎并不那么急于杀死他手里的那几万人。
就如陆漾自己分析的那样,只有他的人有活着的可能,动手之人才有威胁陆漾的砝码,才能让陆漾为了实现那个可能而折腰臣服,甘被驱使。
而杀人只会彻彻底底地激怒自己。绝望的陆大魔头什么都能干得出来,打不过对手,玩一招同归于尽恐怕也在所不惜。
“畏惧我发疯,但也不是那么怕我。”陆漾冷然想道,“这家伙该是知道我未来五千年里的成就吧,否则一个凡人将军有什么可怕的?”
他转念一想,又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测:“不对,偌大一个真界,每一个大预言师我都认得,也没见谁能预测出五千年之后的事情。若说是上一世的某位和我一起被送回到了现在,这种可能性有倒是有,但老子功力全失,他却没事?这我可不信。”
所以结论很可能是另一个:“他不是害怕我那入魔嗜杀的未来,而是知道我的过去,知晓我是个什么样的妖怪,这才不愿和我撕破脸皮的吧?而我现在还被封印着,这就壮了他的胆子,让他敢威胁我了!这孙子!”
☆、第21章 刹那昙花:贪狼
心里虽然愤怒异常,但陆漾毕竟知道了这场群体性失踪的真相,也知道了他的兄弟亲人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就渐渐地放下心来。
自己真是糊涂了,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心智就一落千丈,居然说出了什么“命中注定”的鬼话。
命运是什么?正所谓命由天定,命运不过就是老天爷想出来的吓唬凡人的小把戏而已。虽然他陆老魔现在的身体是个凡人不假,可他毕竟也曾是个把天道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真界第一人,他要信什么命?
五千年的经历和磨练都喂狗了?
陆漾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着不再发颤的手掌,说出了和宁十九一样的话:
“方才可真是……嘿,关心则乱!”
心境重新稳定下来,陆漾便对那敢公然欺负到他头上的家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陆老魔上一世的最后一千年里,他再没遇见过能将他逼入困境的人。他的弱点不少,一开始还有人敢揪着他的死穴穷追猛打,后来发现这魔头的报复实在令人难以承受,便鲜有人敢坑他了,这让他非常不情愿地产生了“欲求一败而不得”的无聊落寞心情。
而如今,对面那人一手禁制超强绝伦,捏死了陆漾的软肋,让他落于绝对的下风,绝望到了要悲叹“命中注定”的地步……如此强大而神秘的敌手,陆漾警惕之余,不免也热血上涌,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和对方周旋上几把。
以强欺弱有什么意思,以弱胜强、绝地反击,那才叫痛快!
除了战斗上带来的刺激之外,对方还有其他令陆漾在意的地方。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那是一个知道他过去的人。
对于自己身为妖怪的前尘旧事,陆漾根本没有记忆,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是谁给自己下了禁制,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种妖怪。他最开始的记忆就是睁开眼睛,看到了陆家飘扬的红旗。
上一世他纵横五千年,整个真界都不晓得他的出身,今生居然让他遇到了一个,岂能不直扑上去,套出一切信息再松手?
“好吧,就让我等着看看,你会要我做什么呢?”
陆漾来回踱步,猜度着对方直接现身的可能性有多大。
结果还没等他有个定论,陆家府邸的大门外就传来了叩叩的敲门声。
现在四周一片静寂,所有人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弹,连呼吸声都没有,简直可以说是落针可闻,所以大门距离书房虽远,但陆漾还是听到了。
“这厮还挺有礼貌嘛。”陆漾嘟哝了一句,横冲直撞穿过虚幻的房屋,走到了正门那儿。
门口站着一个面相很坏的黑衣人,看见陆漾出来,他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看了看手中的怀表,道:“随性散漫,无视时间——你个垃圾!”
陆漾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级宁十九,下意识地想了想自己有没有欠此人钱,导致他如此凶神恶煞,眉目狰狞。
“我是贪狼。”那人随随便便就抛出了一个故事里常用的象征着反派的名字,绷着脸对陆漾道,“你最重要的人在我手里,所以你最好乖乖听话。”
陆漾老老实实地点头,暗自琢磨着暴起杀人成功率的大小,颇有些不甘心地放弃了武力反抗的路径。
反正其他取胜的路径还有很多。
“现在,我想检验一下你的身体。”贪狼大叔又看了看自己的怀表,有些急促地催陆漾脱衣服,“你腰间有个禁制,没错吧?”
陆漾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一边照办,一边问道:“是你下的?”
“怎么可能。”贪狼连连摇头,“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陆漾微微蹙起了眉头。
“画昙”禁制已经是举世无双的最高等级禁制了,因为它可以截住人们的时间,几乎接触到了真界的法则。轻轻松松把这套禁制扔出来的人,却说他也画不出来陆漾腰上的那个?
比最高等级还要高的禁制?为什么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禁制么?”陆漾小心翼翼地提问道,“谁下的?”
贪狼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又瞥了一眼怀表之后,满脸不耐地过来扯下了陆漾的中衣,手法颇为粗暴。
陆漾默默地咬了咬后槽牙,脸上忿忿不甘,心里却清明得很:“这家伙绝对知道些什么,可惜却不愿意说出来。或者是,不敢说出来?”
方才陆漾看得很清楚,贪狼在他提问的时候,脸上闪过一刹那的畏惧之色。
这位自称贪狼的大叔究竟是何许人也?陆老魔表示后来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世间存在着这么一位禁制高手。至于这位的境界……绝对是第四阶没商量,又一位天君大能。
真界天君一共就那几个,陆漾把某些万年不曾露面的老祖宗们外貌和性格往贪狼身上一套,发现没有一个是重合的。
突然多出来的一位天君?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境界突破要渡劫,而从炼神还虚到炼虚合道这一过程引发的天劫更是规模恢弘,横跨千里,惊动万方。每一个天君的诞生都伴随着无数人的瞩目,根本没有隐藏着默默成就天君的家伙。
宁十九是绝无仅有的例外。他本来就是天道分支,老天爷自然不会让他这个天劫再渡什么别的天劫——自己人打自己人,吃饱了撑的?
陆漾想到此处,突然心中一动:“阁下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