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云棠去陆家的时候是御剑飞过去的,他剑术本来就不好,却还逞能飞了个几万里,导致最后灵气失控,着陆时差点儿撞到了陆漾。而他们来蓬莱是云棠先御空飞行——他那御剑飞行的水平实在太烂了,抱着个陆漾,两人准得都掉下去——接着乘坐蓬莱的祥云进岛的。
这两种方法都能在一天之内从蓬莱赶到陆家驻地,然而陆漾无耻地觉得还不满足,一心盯住了云棠的瞬移大神通。
“就看一眼?何必要回去那么麻烦。”云棠却不同意,他今天用了太多次瞬移,现在体内灵气都有些匮乏了,“我带你去看后山的水镜——”
陆漾立刻改口道:“就说一句话。”
“……”
云棠死活不同意,一会儿说陆漾伤势未愈,一会儿又说刚拜师就回家于理不合;一会儿说仙家人不必管凡人事,一会儿又说自己能力不够……总而言之,就是企图从各个方面打消陆漾的念头,让他老老实实呆着养伤,实在思念家人的话,后山的水镜随他看,反正不准离开。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一般的弟子自也无话可说,只能乖乖闭嘴。然而陆老魔脾气一上来,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一堵耳朵,耍赖皮装作没听见:“我就要回去!”
云棠从没见过如此顽劣偏执的徒儿,觉得再纵容下去也不是办法,也该仔细管一管了。他便摆出自认为最凶狠的脸色,大声呵斥道:“为师说不准回,就是不准回!”
“……”陆漾睁大了眼睛看他,露出了一副很受伤的委屈神情。接着,他的眼眶慢慢泛红,一息过后,一颗滚圆的泪珠就笔直地落了下来,砸到了床上。
其后的场景便足以用泪如雨下、涕泗滂沱、肝肠寸断、锥心泣血等词来形容。陆漾哭得十分吓人,把云棠和花精都给震住了。
“不是,也不是一定不能回……我是说,你看你的身体……”
“师尊欺我!”
“哪怕你再睡一觉,等到了下午呢……”
“徒儿不想活了!”
这话要是宁十九听到,必然冷笑一声,回一句“那你现在就去死,没人拦你”,然而云棠到底心软,明知道这是陆漾在闹脾气,却还是手忙脚乱地扑上来哄道:“回!回!咱这就回!”
很好,陆漾立刻就不哭了。
云棠看他抹掉眼泪,眨眼便笑得灿烂万分,气苦无比地拍了拍陆漾的脑袋,叹道:“你这小妖……回去定要让你爹抽你五百板子。”
“我爹吗?我爹才不会打我呢。”
陆漾忽然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就往云棠身上靠了过去,喃喃道:“如果他真的愿意打我,挨五千板子我也乐意得很……”
☆、第16章 刹那昙花:杀人
宁十九从大帐篷里起身的时候,周围已再没有一个活人。
他甩了甩小刀上的血渍,面无表情地把兜帽戴上,踏着一众尸体走出帐篷。
陆漾要他拿人头来算钱,他当然不会蠢到真的割下十好几个首级带到陆家军去,等陆漾十天之后回来再乖乖报备。他虽然不算一个修者,但毕竟是个会法术的仙家中人,一点儿记录图像的小手段还是难不倒他的。
一个蛮荒王,十二个蛮荒将军,还有那一个修者。宁十九一个都没有多杀,也一个都没有漏掉,满打满算赚了十七万两,可以问陆漾六个问题,还能余下一万两。
宁十九从来不知道自己干杀人这种活儿居然能干出意犹未尽的感觉来。真的,当他杀死最后一个蛮荒将军之后,突然涌出了一种类似于“为什么不再来几个”的愤怒情绪,而且直到现在,这种情绪都依然没有消退。
他当然不是喜欢上了夺人性命的感觉——那样他就随便杀几个蛮荒普通士兵就好了,没必要欲求不满地在那儿愤怒不已。在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过后,宁十九发现自己之所以还想再找几个人杀杀,是因为他想得到更多的钱,想问陆漾更多的问题。
也就是说,他现在愤怒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关于陆漾,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的生死,也不是什么杀戮的快感。
说起来,他完全没感到杀人有什么快感,当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罪恶感。在动手的时候,他满心满眼都只是在想着——钱!问题!妖怪!陆漾!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产生兴趣的东西就是陆漾。他就是为了陆漾这么一个人而成形、启灵、强大、有心、有情的。
他是陆漾的第十九次血煞天劫,是天道的一个分支。这个他从没有对陆漾亲口说过,但每次听到对方戏谑地喊他“贼老天”,他就知道那位其实早就想明白了。
专为一个人而诞生的天劫,这在真界历史上是破天荒头一遭。宁十九拥有的第一份记忆就是陆漾站在山巅之上的样子,那人青衣猎猎,语笑嫣然,强大而又骄傲无比,注定了不会为任何人而折腰。
这样的谪仙人物,却是要渡他这个劫的人。
宁十九对自己的记忆很少,脑海里大多都是关于陆漾的各种传闻和记事。比如陆漾的心魔,比如陆漾的法术,比如陆漾的道境,比如陆漾的神器,再比如陆漾的生与死,善与恶……
他自诞生之日起就自动被赋予了杀掉陆漾的职责,可惜陆漾杀之不死,只好改为劝他勿入魔道。而不管怎么说,宁十九这辈子都得和陆漾绑在一起了。
等到最后的最后,若陆漾真的成为正道的宗师级人物,宁十九功德圆满,大概……就会消失吧。
现在想那种事情还为时过早,陆漾既然派了他来杀人,可见并没有多少一心向善的念头,两人日后有的是龙争虎斗呢。
而斗争的第一局,宁十九惨败。
至于杀人是不是违背天道正道啊什么的,他已经懒得去管了。只要陆漾能改邪归正,他任何事都做得出来。而杀人以换得对陆漾过去的了解这种交易,虽然让他膈应了好一会儿,但他最后到底还是产生了意犹未尽的可怕感觉。
此时此刻,这一位正挂着他那张讨债也似的恶人脸,快步向几百丈外的守玉城城门走去,准备借一匹骏马赶回陆家军。他现在还处于炼精化气的修行第一阶段,暂时不能飞行,不然这一趟差使会容易许多。
蛮荒人看他从自家王庭大帐中钻出来,手握小刀,一身血迹斑斑,而他身后的大帐却死一般安静,大抵都猜出了里头的情形。
忽有一个人喊道:“他杀了大帅!”
猜出来和喊出来完全是两码事。这么一声喊,仿佛油星溅到了沸水里,激起了一大蓬炽热的火花——立刻就有人喊了第二声:“杀了他,为大帅报仇!”
这回应和的人更多了,几乎所有的蛮荒军都握紧了他们的武器,又是恐惧又是杀意澎湃地盯准了那位闯他们大营的不速之客。
宁十九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城门,心里对蛮荒王把自己的帐篷设在最前线表示甚为感激。几百丈,不就瞬息而过的事情?
他说走就走,两脚一蹬地,在空中潇洒地玩了个转体空翻,落足点不偏不倚就是距离他最近的士兵的脑袋。
一声惨呼,那士兵防备不及,猝然倒地,也不知能不能活。宁十九已经借力再度跃到空中,连瞅一眼那士兵的功夫都欠奉,呼吸间又连踏五人,一下子和守玉城城门缩短了八十多丈。
修者比之凡人,自有天壑一般的巨大优势。就算一帐篷大将同时动手,不还是让自己轻轻松松放翻了?宁十九撇撇嘴,对底下怒吼着要杀他的士兵表示不屑。
看看人家陆老魔多么明智,知道这儿有个修者,根本不愿意用凡人的命来堵——因为堵也堵不住——直接就坑了他们这边的另一个修者过来打。修者永远都只有修者才能对付,此乃真理是也。
宁十九对自己充当打手这事儿已经由愤怒变成了自傲。在他想来,这事儿的确非他不能完成,老魔头还是很有任人之明的……
又是几个呼吸,宁十九现在都能看到城门上的刀砍斧凿痕迹了。大概再三两个纵跃,他就能翻墙而入,骑马回家,剩下这群龙无首的蛮荒军就交给守城的华军来对付——他们两天前也才刚失去了领军大将,此刻刚刚度过了混乱惶恐期,对门外这群敌人的恨意正浓,就让他们痛痛快快打一场吧。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道刺眼的紫光闪过,宛如晴空霹雳,只不过是无声无息的那种。但那光芒实在是太过霸道,一瞬间,日头晦暗,天地间一切光泽都灰了七分,唯有这紫色夺人眼球,鲜艳到了惨烈的地步。
宁十九下意识回头去瞅这天地异象,结果因为这莽撞的动作而差点儿瞎了半息。他心中暗骂自己不够谨慎,没事找事,赶紧闭着眼睛回头,只想着快快入城,就算真的有事也要等站稳脚跟再说。
又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声。
本来因为那紫光摄人,又不少蛮荒士兵捂着眼满地打滚,这闷哼声可说遍地都是,但宁十九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咬牙又睁开眼,回头瞪向那紫光的方向。
——那是陆漾的声音!
在宁十九心中,陆漾的一切都被标记上了唯一的色彩——别人都是灰色的,只有陆漾是彩色的,是他需要注意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