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心机深沉——”
宁十九刚想放声怒骂,却听陆漾在一旁问道:“为什么是十万年?你说不希望我再入世,何不直接定下‘永久’二字?”
凤凰还是不敢看他:“因为你做不到。具体时限对你有约束力,而无限的时间……等于我的要求自动报废了。”
陆漾颔首,接着问:“理由呢?处心积虑要我死,请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由于凤凰提出这样恶意满满的要求,陆漾对他残余不多的尊敬和友善差点儿全盘崩溃。不过,多年的经验让他还能稳稳坐在原地,不带戾气和杀气的询问那对他心怀杀意之人,只是用词已经开始不那么讲究了。
只听凤凰叹道:“为民请命。”
“……什么?”
凤凰终于正眼看他。那双带着点儿桃花的眼睛就和丹青阁阁主为他所作的画像上一样,略微泛着水汽,迷蒙又迷糊,宛如午睡初醒的稚子——谁都知道那水汽后藏的绝不是纯良之外的东西,有这种眼睛的人,大家都不认为他是坏人。
陆漾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自己的那双也不是坏人的眼睛,只是造化如此,能力有限,他的眼睛再温柔,那温柔也只能对着有限几人,而不包含天下苍生。
或许凤凰……正好相反?
他心中的不平气忽的一清,耳边则听到容砂进一步的解释:
“你不知道你原来的所作所为,但就你这辈子的记忆来看,你的入世,给真界带来了什么?你救了多少人,又杀了多少人?护了多少天道,又逆了多少天道?完成了几多贡献,又造成了几多破坏?美名如何,恶名又如何?天下人知晓你的,为你欢喜者几何,成日咒杀你的,又有几何?”
陆漾一惊,脱口辩护道:“我本心——”
“我知道你本心不坏!”
容砂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人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陆漾和宁十九。天壑的红光为他镀上了一层阴暗的背景,他那火红的衣裳却硬是在这凄凉幽深的背景之中,挣脱出一片璀璨而昂扬的生气出来:
“无心为恶,便要脱罪么?无心杀人,便要亡者饶恕你么?不止这一次,你每次每次行走世间,背后都躺满了无辜之人的尸首,前方都站满了被你所伤的半死之人。五百年,一旦你活着超过五百年,则天下必乱,横死之人不知凡几,山河倾覆何止万顷!我一开始还道是巧合,可那么多次、那么那么多次,你因各种各样的理由踏入魔途,被逼无奈却悍然前进,憎恶杀戮却以杀止杀,最后千夫所指而亡,亡了便重新开始,再不记得前尘旧事,活得何等潇洒!可我记得,我这个土生土长、对真界还算有些感情的人帮你记得你的血债,帮你记得万民的痛苦,帮你记得你那总是逃避不了的杀戮和罪恶!虽不愿也不能追究你无心的过往,但是我希望,到此为止了,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放过无辜之人,放过真界,也放过你自己——请选择去死吧。”
“……”
陆漾半晌无话。
直到宁十九按住了他颤抖的手,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想要装作无奈又洒脱地笑一笑。可笑容始终勾不上去,嘴角无端几分苦涩,又有几分漫卷的释然。
然后他说:“你说得很好……我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写好了凤凰的番外却不想发出来
☆、第106章 九千年锁:变态
宁十九万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不由怒吼出声:“陆漾!”
陆漾摇摇头:“杀人者人恒杀之, 现今都有人替万民请命来了, 我多少还算明白事理、要脸要皮, 当然不会死乞白赖地活下去, 讨得万人嫌, 天地憎。”
“才不是!”宁十九也跟着站起身,攥紧拳头,不知道是该向一脸沉痛悲怆的凤凰发火才好, 还是该向无可奈何又轻飘飘微笑的陆漾咆哮才对。他想了一想, 还是不习惯和陆漾之外的人说话, 便放过了更令他生气的容砂公子, 转而直直冲着陆漾, “你现在什么都还没做呢,从陆家到蓬莱再到帝都, 你虽然嘴上说得厉害,心里算计得深沉, 但你毕竟还一个无辜之人都没杀过!”
陆漾笑道:“总是会杀的。”
“莫说有我在这儿监督你, 你绝不可能走上和上辈子一样的老路;便是真如上辈子一样,你要大开杀戒, 屠昆仑, 灭蓬莱, 闹极地,那也是几百年之后的事情,古来万载, 未见有青天老爷能根据未来之事来判人有罪!”宁十九越说越怒,“这只鸟是什么人,让你死你就死?他说他代表万民?呸!我倒觉得他和你有私仇,只是想找个大义名分来逼死你罢了!”
陆漾笑容不改:“你唾沫星子溅了我一脸……”
宁十九充耳不闻,见陆漾也是油盐不进的惫懒模样,他冷笑一声,使出了杀手锏:“哼,便是最后你真的要杀杀杀,这只鸟真的代表天心民意,天下真的无不争相指摘于你,我又不是吃干饭的!我劝你改邪归正不成,难道不会拼着同归于尽,先所有人一步干掉你么?便是杀你不成,我难道不能以死谏言,帮你背负罪孽么?我话搁在这里,陆清安,珍惜你的小命,否则老子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陆漾哑然,看着突然就激动成这样的宁十九,轻声道:“我没有自杀倾向。”
“你最好没有!”
“但我喜欢把生命当做砝码。”陆漾续道,“我喜欢拿它做交易时候的刺激与痛快感觉,你知道吗,那种刀尖上起舞的潇洒舒爽,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事都不能与之相比!因为这让我知道,我还活着,我的命很值钱,我的对手千方百计要用各种东西来交换它、夺走它,而它的掌控权却在我手里,牢牢地我在我手里,供我随意挥霍,尽情放纵……”他看向宁十九,噗嗤笑出声音来,“若是还能为此而交换到一些特别好玩或是特别珍贵的东西,我就会更加开心了。”
宁十九不为所动:“哪有什么特别好玩和珍贵的东西?”
陆漾笑而不语。
宁十九焦躁地说:“我的身份情报吗?龙月的阴谋情报吗?还是那和你本人几乎无关的过往情报?”
“不,不是这些,是另一种东西,那东西我一直都很想要,超级想要。”陆漾笑道,“可我现在若是说出来,怕就再也得不到了,所以我不说。你只要明白,我认为和凤凰公子的这场交易很值得就足够了。大义当头,危机在后,珍宝在侧,信誉亦然,我虽一开始有些惶惶,可一番思量下来,却道原来是赚了的。”
他扯了扯宁十九,仰头看着他,坚持不懈地挂着轻柔的微笑——那是宁十九很少在戾气和锐气十足的陆老魔身上看到的笑容,这让对方看起来像是一个乖巧而温顺的少年公子。
然而通过伉俪咒,他却听见陆漾在放声长笑。那笑声与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表情完全不搭,绝无半分温柔轻缓的如玉公子范儿,倒像极了一个癫狂猖狂的老魔头——像极了这位当年呼啸风云的嚣张模样。
“某从不吃亏!”
都要死了还嘴硬说不吃亏?
“你不信某之言?”
……信。
所以天君老爷最后屈服了,莫名其妙地被说动了,他几乎是茫然地点了点头,重新坐了下来。
在他坐安稳了之后,容砂又盯了陆漾好一会儿,这才恢复了常态,咳嗽一声,也撩开衣角坐下。
“现在,说第二个要求。”他慢慢说道,“我给你们解了身世之谜,虽然对你们此世不大要紧,但毕竟有益于你们开拓眼界,改变思维,用全新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故而,我要你们也给我一件既贵重又不大要紧之物以做补偿。”
陆漾好像知道他会这么说,凤凰话音甫落,他这边就动手伸进衣兜,好整以暇地掏出一个白布包裹递了过去:“现付。”
“呃,”凤凰被他如此干脆的举动惊得一呆,下意识将包裹接到手里,顺手便要去解其上的活结,“这是什么?”
“贵重又不大要紧之物。”
陆漾不动声色地回应着,手上却毫不犹豫,一掌覆住宁十九的眼,另一掌则按在了自己脸上,全然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凤凰对他的举动感到愈发吃惊,生怕包裹里是一件能闪瞎人眼的稀世宝物。不过他自诩功夫过人,便是暴烈日头坠毁在他眼前,他都不会稍稍眯一下眼睛,更何况,这包裹瞧起来真是相当的稀松平常,几无灵气波动,又怎会对他的双眼有所损害——
“——这是什么鬼东西????”
凤凰发出了有史以来最高亢的尖叫,那声音里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惊疑、恐慌、不敢置信,如见蛇蝎,如遇天塌。
“哦,那个啊,”陆漾依旧蒙着眼,淡定地说,“是亵衣。”
“我要亵衣做什么?!”
“那不是一般的亵衣。”陆漾继续镇定道,“那是龙菀龙姑娘的亵衣,上面还有她那种时候留下的红——咳咳,非礼勿言,非礼勿视啊。”
“……”容砂气得手指发抖,直想把手里那绝对是“非礼”的东西砸到陆漾脑袋上去。但他心中自有一股捉摸不透的执念,牢牢掌控了他的手臂,让他死死捏着那白布包裹,一分向前递出的架势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