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者,是因为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感受不到疼痛,久而久之,他甚至也相信自己是不会痛的。
暗神的代价是承担,他过去不理解这句话,现在才懂了。他可以感受到所有信徒的痛苦,他可以看见黑暗中的黑暗,他可以取走灵魂中的那些脏污,但他自身的黑暗越渐浓稠和冰冷,他为他人承担黑暗,这其中的痛苦没有人会看到。
“……我不要做暗神了。”他声音嘶哑地低喃道,空荡的帐篷内无人回应他的话,他抱紧了手中的被子,一遍又一遍地这样呢喃着。
“我不要做暗神了,我不要做暗神了……”
帐篷外,燃烧的篝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值班的士兵在来回走动,正在此时,一个迅疾的风由远而近,一个巨大的黑影瞬间扑到了他们头顶,执勤的弓手们连忙搭上弓箭,却见那片片紫鳞在月光下折射出华美的光彩。
“都住手,这是王的坐骑!”
零在空中盘旋了一阵,飞向了卡米洛的帐篷,地面的士兵们纷纷给他腾出地方,仙女龙小心翼翼地降落在帐篷外面,避免自己的庞大的身躯压翻什么东西,然后探头往帐篷里钻去。
守卫慌忙要拦住它,“别别别,这对您来说太小了。”他刚刚张开双手,就被仙女龙叼住了衣领,丢到了一边去。
零对着帐篷挤啊挤,终于把脑袋撑进了帐篷里,它只见卡米洛一个人蜷缩在床上,脸上泪痕未干,似乎刚睡过去不久。
“哼——?”零疑惑地歪了歪头,又把脖子往里伸了伸,倚靠在卡米洛床边,然后轰隆一声卧倒在地,保持着头埋在帐篷里而身子还在外面的姿势,就这么打着呼呼睡下了。
这时候,那位“神官”已然醒来,他走向坐在桌边等候他的阿梅代奥,突然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肩膀,倚靠着那温暖的胸膛无声地哽咽了起来。
“怎么了?”阿梅代奥顺势搂住了卡米洛,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卡米洛会哭,滴落在他胸口的泪水和压抑的哭声,如同最锋利的兵器刺入他的心脏,刺痛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一只修长的手为他拭去泪水,卡米洛抬头看向阿梅代奥,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那张精致绝美的面孔近在咫尺,冰蓝的眸子里一片清澈,淡金色的长睫轻微地颤动着,就是世界上最美的精灵也不及他半分。
阿梅代奥缓缓地低下头,眼里带着一丝迷恋地,在卡米洛额上落下一吻,然后吻在他湿润的眼帘,又吻在他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他的唇边,喷洒的热气清晰地拂过他的嘴唇,不知停留了多久,但他终究没有吻下,而是十分温柔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股酸涩忽然涌上了喉咙,卡米洛不禁搂紧了阿梅代奥,眼眶通红地枕在他的胸口,“不能说。”他小声道,带着哭腔的尾音轻轻飘散在空气中。
现在是战争时期,他绝对不能向阿梅代奥透露一个字,他们是敌人阵营,所以不能说。
“好,你不用告诉我。”阿梅代奥静静地与他对视着,卧室中烛光微微摇曳,映出两个拥抱在一起的身影。
卡米洛看着那双冰蓝的眼眸,忽然笑了出来,“你说,我能相信你吗?”
“我不能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是作弊。”男人口吻宠溺地说。
“嗯?作弊?”
阿梅代奥目不转睛地盯着卡米洛:“每一个神,没有人是从一开始就是强大的,没有信徒的神依然脆弱,他们需要时间成长,而成长的过程中会有数不清的人想要挫败他们。”
“呵呵……就像威犽?”卡米洛坏笑着问。
阿梅代奥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轻笑,视线却忍不住地飘向了卡米洛唇边的弧度,这是多么熟悉又简单的笑容。
这时候,卡米洛起身拉着他向阳台走去,“算了,我还是要跟你说出来,这样会好受一些。”
卡米洛拉开了阳台的百叶门,夜晚的凉风窜进了屋内,阿梅代奥将外套解下披在了他身上,卡米洛只觉背上一暖,浑身都笼罩在了这个男人的气息里,他感动地回眸看向阿梅代奥,笑道:“你真是个绅士,杰瑞米从来不知道这么做。”
阿梅代奥眸光一敛,声音陡然沉了下去:“谁是杰瑞米?”
“他只是个……我的近臣,呵呵,我不该把你和别人比较,你是这个魔界最独一无二的人。”卡米洛有意奉承的话让阿梅代奥脸上再度浮出了笑意。
“我想和你谈谈,基丽雅,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卡米洛说起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他再次难过起来,但好歹身边多了一个人,倾诉比起一个人忍受要强得多。
阿梅代奥是个再好不过的听众,他听的时候格外认真,开口时则妙语连珠,引导着卡米洛自己去思考问题。
“梅,我其实根本不想和你打,”卡米洛仰望着璀璨的星空,“虽然有时候我脾气很差,会说一些伤人的话,但是我真的……”
对方的手指抵在了他唇上,接着阿梅代奥搂住他的腰身,如同誓言一般地轻声道:“我也不想与你为敌,卡。”
卡米洛被他胸腔震动着的低沉嗓音给惊艳到了,甚至有些脸红了起来,他连忙推开阿梅代奥走回室内,语无伦次地说:“那个,我得现在回去了,我的军队还需要我。”
阿梅代奥重新关好阳台的门,这时卡米洛已经服下安眠的药,在床上躺好了,可他似乎依然能察觉到一缕灼热的视线投来,他转头看向阿梅代奥:“别看着我,我会睡不着!”
“我没有看着。”阿梅代奥嘴边噙着笑意,把头转了过去。
卡米洛翻了个身,背对着阿梅代奥,过了一会儿……他却迟迟没有睡着,“你真的没有看着我?”他问。
对方轻声道:“我没有。”
而阿梅代奥的视线却一刻都没有离开卡米洛,眼里有着一丝担忧,通过这次触碰,他发现卡米洛的神力出现了衰退,虽说新神的力量不稳定是常有的事,但这不应该发生在信徒数量稳定增长的暗神身上。
卡米洛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才会急于离开傀儡,但回到军营后,他的力量衰退并没有停下,甚至还有加速的趋势。他不能让任何人发觉这件事,因此拒绝了祭司为他治疗,除了零以外不让任何人近身,所有人都认为王是因为基丽雅的事情气坏了。
军队在王的命令下驻军整顿,停止对沙城的攻击,卡米洛认定基丽雅还会回来,因为尤里斯的尸首还在他们手上。
终于基丽雅回来了,但她不是一个人,而是率领着一千沙城的士兵向他们逼近,“把尤里斯的遗体交出来,风暴骑士值得妥善的安葬,和他们的家人葬在一起,只要你们配合,我们将不会发动攻击!”
阿曼德将军啐骂道:“带了一千人还说不会动手,兄弟们,擦起武器准备开战。”
但这时,卡米洛已一个人骑马奔向了对方,他在基丽雅面前收紧缰绳停了下来,皱眉说道:“我们需要谈谈,基丽雅。”
基丽雅看也不看他,冷漠地重复了一遍要求:“把遗体交出来。”
“可以,我同意交给你,现在可以谈了?”卡米洛有些急躁地说道,他往基丽雅身后扫了两眼,那些人中除了基丽雅,还有两名龙族人。
基丽雅看出了卡米洛的眼神,驾马将几个后辈护在身后:“是的,他们是龙族人,那又怎样?你知不知道沙城的城主其实是一位隐瞒身份的龙族人,多么巧啊,他就是我曾经的副官布兰登,也就是尤里斯的父亲,如果你没杀尤里斯的话,只要我与他们相认,现在沙城已经敞开大门欢迎你的军队了,可惜了卡米洛,你不仅是一位暴君,还是一位愚蠢的暴君。”
“没有人能未卜先知,我做了当下最好的选择,而你根本没有问我事情的经过!”
卡米洛的激动的样子令基丽雅眉梢骤然一跳,但她很快冷静下来:“那又如何,利奥已经告诉了我一切。”
“他只是个小孩子!”卡米洛怒不可遏地咆哮道。
“是孩子,但他可信。”基丽雅固执地说。
卡米洛重重闭上了眼,再争下去也毫无意义了,基丽雅根本不愿听,他下令把尤里斯的遗体交出来,一大一小两个木箱,抬到了基丽雅面前。
卡米洛看着基丽雅眼眶泛红的模样,忍不住再次开口:“战场上一直会死人,基丽雅,我给了他机会,但他没有……”
“闭嘴!”基丽雅怒吼道,她让手下的人接过木箱,自己骑上马走到了卡米洛面前,“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让我来告诉你吧,我不是为尤里斯的死难过,而是另外两个人!蓝雀和马修,我的族人已经确认他们被行刑了,他们死了……卡米洛,被你的父亲亲手杀死,如果你不会去报仇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去的!”
基丽雅忍着流泪的冲动,驾马转身离去,而卡米洛的声音在她身上响起:“你一个人是办不到的,仅凭一个沙城也办不到。”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基丽雅闭了闭眼,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但就算现在卡米洛情绪平静又如何,他迟早又会变成那个疯狂的杀戮者,基丽雅狠心踢了踢马肚子,加快速度冲到了军队前面,离卡米洛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