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小动作在阿梅代奥眼里却像是出于畏惧,他眸色一敛,也对,他曾亲眼看到罗杰砍下他的左臂,这孩子必定恨极了他的袖手旁观,断去的手臂就算能接上也肯定神经残缺。他没再多说什么,帮卡米洛穿好衣服后,就将他带去卧室的床上,再给他盖上毛毯。
卡米洛小的时候,他都是这样照顾他,每天都得哄那孩子上床,那是卡米洛还很任性,非要缠着他一起睡,但魔神事务繁多,阿梅代奥只好坐在床边,一手批阅文书,一只手牵着孩子的小手,陪着他入睡。
“你……还不走么?”
阿梅代奥忽然惊醒,再看向卡米洛,少年蜷在毛毯里,只露两只眼睛迟疑地盯着他,目光带着某种抗拒和不信任,很明显,他在被对方“赶走”。
他站起了身,面上依旧冷若冰霜,走到门边时,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晚安。”说完,他将卧室的门合上了。
清楚地听见关门的声音后,卡米洛才从毯子里探出了头,他叹了口气,翻身睡去,和这位魔神大人相处起来真是每一秒都是煎熬,如果是基丽雅在就好了,至少会笑会聊天,而不是像座冰山,只可远观……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卡米洛肩上的暗元素突然活动起来,潜伏在皮肤下的暗毒开始一点点地侵蚀周围的细胞,甚至慢慢渗透进骨髓,熟睡中的卡米洛皱紧了眉,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正常人此刻早该被痛醒了,可卡米洛发现自己怎么都醒不过来,仿佛有一只漆黑的爪子缠住了他,将他拽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他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衣衫工整地坐在一间餐厅里。
……又是梦?
耳边响着一首古典乐曲,并没有人在演奏,只是如同背景乐一样凭空响起。面前的椅子被一只苍老的手拉开,一个老人提着行李包站在那里,对他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能坐在这儿吗?”
餐厅里所有的位置都是空着的,老人偏选了他对面的位置,而且没等卡米洛开口,老人已经放下自己的行李,径自坐了下来。
卡米洛眉峰微动:“你是谁?”
老人礼貌地欠身:“我来自神庭。”
……这真是个古怪的梦。卡米洛向四周看去,这个是小而精致的餐厅,没有店主也没有侍者,但却灯火通明。
门口的那扇门忽然被人顶开,一个穿着婚纱醉醺醺的女人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衣着粗陋的男人,那男人满脸麻子尖嘴猴腮,一身痞气,而那位女士的婚纱却极其华美,长裙上镶嵌着美丽的珠宝,两人一看便是来自两个地位悬殊的社会阶层。
“弗兰斯,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女人一个不稳扑倒在一张桌子上,她脸上却挂着甜蜜的笑容,带着丝绸手套的纤手始终紧拽着男人的衣角。
男子含糊地应了两声,却开始解下女人脖子上的钻石项链,耳环,戒指,并匆忙地往自己口袋里塞去,他一直警惕地盯着四周,当看向卡米洛这边时,目光竟然直接穿透了他们。
老人按住准备起身的卡米洛,极其平静解释道:“这一切都是虚影,他看不到我们。”
卡米洛蹙眉问:“为什么他要拿那些首饰?”
“他是个小偷,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凡妮莎从没有等到那个男人回来找她,她也不是喝醉了,而且吸毒产生了幻觉。”
“谁是……凡妮莎?”
老人眯起了眼,定定地望着那个穿着婚纱的女人:“她……是个很伟大的人。”
周围的景象忽然骤变,再次显现出的影像是一个华丽的庭院,那个被称作凡妮莎的女人站在庭院正中,她的表情极其地愤怒,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说什么,他结婚了,他和那个贱人还有了孩子?”
她低下头开始撕扯自己华丽的长裙,“那我算什么,我堂堂伯爵之女,有什么比不上那个贱妇!”被扯裂的裙摆露出一片漆黑,她将手伸到胸前,将那身精致的裙子撕成两半,留下的,居然是一条漆黑的由暗元素包裹成的长裙。
女人的五官也出现了变化,表情有些僵硬,眼眸开始变得无限的黑,透不出一丝光亮。
老人轻轻拉了卡米洛一把,这才让他缓过神来,老人低沉的嗓音缓缓道:“从很久以前,黑暗就在守护着这个世界。”
眼前的画面突然加速,只见女人骑着战马,她剪去了自己的长发,满脸血污,胸前佩戴着伯爵的勋章,领导着士兵在战场上厮杀。
老人再次重复道:“黑暗降临,她吹响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号角,领导世界底层的人族将魔族赶出了人类的领土。”
卡米洛怔了怔,他从书上知道这段历史,可从来没有记载说,领导人类战争的是个——女人。
“人们说她是战争的魔鬼,无人愿意提及她的名字。她失去了爵位,一生没有丈夫,没有朋友,没有孩子,战友们陆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为他们哀悼,可凡妮莎死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悲伤。”
卡米洛看着影像中那个神色哀伤的女人,叹息道:“这对她不公平。”
老人笑了:“这没有什么不公平,这就是代价,每一个神都必须付出代价,就算是游走在规则之外的暗神也不例外。”
“暗神?”卡米洛愣住,他从未听说这个神位。
就在他开口的同时,影像中的凡妮莎向他看过来,她的双眸一片漆黑,目光僵冷没有一丝生气,许久,凡妮莎的嘴角才扯出了一丝诡异的弧度,“……你。”
卡米洛被这一声直达心底的声音吓得一怔,眼前的虚影开始快速消散,他意识到自己正在醒来,最后的一刻,他拽住了那个老人,急切地问他:“请您告诉我,魔神的代价是什么?”
老人眯眼笑着:“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卡米洛大喊了一遍:“魔神的代价!”
眼前轰然炸亮一片白光,老人的身躯伴随着虚影一起消散成了粉末,最后一刻,老人都保持着平和的笑容,并微微地张开了口。
他一个字都没说,但所要传达的信息却清楚地直达卡米洛的脑海。
第35章 哀悼
再次睁眼,终于回到了卧室的画面,卡米洛大口喘着气,身上的丝袍已经被汗浸湿,黏在背上十分不舒服,他试着动弹了一下胳膊想要起身,左肩突然却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嗯啊!”
这一声疼呼把盘腿坐在屋顶上的基丽雅惊醒了,她连忙起身,攀着屋顶的边缘倒挂下去,熟练地拨开窗锁,直接跳进了卡米洛的卧室。
“小子,你怎么了?”她一落地便问道,却见有个人已经比她更早一步抵达,正坐在卡米洛床边给他喂水。
基丽雅抱着手臂,不悦地瞪着阿梅代奥:“喂,你不会是一晚上就站在他门口偷窥的吧?”
“咳咳、咳。”
正在喝水的卡米洛听到这话差点没一口喷出来,阿梅代奥帮他拍了拍背,冰眸冷漠地看向基丽雅:“你未免多想了,我本就会传送,而且神不需要睡眠。”
等卡米洛喝完了水,他接过杯子,起身给基丽雅让出空间,“给他看看感染的地方。”
“啧,请人帮忙的时候给我态度好一点啊。”基丽雅咂了咂嘴,她绕开阿梅代奥,一屁股坐在床边,然后一把将卡米洛的手臂拉了过去。
“嘶——”
“你轻点。”
卡米洛的痛呼和阿梅代奥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基丽雅不由一愣,怎么回事,这小子之前从来没这么大的反应,她连忙掀开他的睡袍,眼前的景象令她不由一怔,她指尖微颤,紧接着把卡米洛半个身子的衣袍都脱了下来,这回阿梅代奥也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暗元素竟然如同在骨肉中扎根了一样,如同一条条漆黑的根脉向四周延伸,原本白皙红润的皮肤就像是被吸走了精气,呈现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这种灰败甚至一直蔓延到了心脏部位。
“这不可能,不可能!”
基丽雅兢兢战战地握住了卡米洛左手腕,过了好一会儿,她甚至用上了灵压才摸到了一点极微弱的跳动,甚至那脉搏还因为她侵入的灵压呈现衰败之势。
“怎么可能一晚上变成这样,”基丽雅觉得自己要疯了,她哑着嗓子嘶喊了一声,然后奋不顾身地朝着阿梅代奥扑了过去,一把拽住那男人的衣领,“你一定对他做了什么,暗毒不可能扩散得这么快!你给他都吃了什么!刚刚喝的又是什么水!”
阿梅代奥脸色一片冷厉,他伸手抓住了基丽雅的手腕,强大的力道生生逼得她松手,“你给我冷静一点。”
“哈哈哈,”基丽雅睁着血红的双眼狂笑起来,“现在截肢也救不了他了,遂了你的愿吧,你现在终于可以把他带走了是不是!”
阿梅代奥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够了!”那孩子还在旁边,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床上传来簌簌的声音,卡米洛正把衣服穿好,拾起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团子,他眨了眨眼,正对上阿梅代奥视线,他褪了血色的脸上却展露出了一个平和的笑容,“我没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