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代奥转过头，冰蓝的眸子毫无波澜，“你前妻坐在你身边，不是更合适么？”
菲欧娜忽然感觉室内的气氛有些不寒而栗，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尴尬地笑道：“这是要开始宴席了吗，我出去通知侍女，呵……呵呵。”
位置空了出来。
阿梅代奥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坐到了卡米洛的右手侧，所有人都要看着王的眼色行事，布菜的侍从不敢发出任何动静，有个侍从不慎把勺子掉在了地上，立即被下令革职并处以鞭刑二十。
这一顿饭吃得异常压抑，再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端上来，在座的各位也没有什么食欲。
基丽雅在本子上刷刷记了几行字，就甩开餐具走人了，菲欧娜趁机小步跑着跟上去，逃离了这折磨人的宴席。
杰瑞米虽然是个不开窍的楞木头，但还不至于这点眼力都没有，他推说自己不吃甜点，用完主食后就提前告退了。月塞蒙娜倒是优雅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食物，随后向卡米洛和阿梅代奥一一行礼，有礼地离开了宴席。
商谈对策的几人一个个被卡米洛逼走，阿梅代奥终于爆发了：“卡米洛你到底来这儿做什么！”
卡米洛慢条斯理地吃着最后一道的千层酥甜点，并把食指指尖的卡仕达酱舔干净，似笑非笑着说：“要是我还是小家伙的时候，还可能会被你发怒的样子吓到，现在……呵呵，就算了。”
“我来找你呢，一是想关照一下你的膝盖，不过看起来你并没有受伤，二，我是来通知你……”
“今晚记得来我房里，侍寝。”
卡米洛并没有留给阿梅代奥任何反驳的余地，就起身走了出去，在一群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魔神居住的侧殿。
*
“今天晚上爸爸会来看我吗？”玛雅趴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望着楼下空荡荡的花园。
乳娘眉头一皱：“公主殿下，您应该称其为父王。”
玛雅吐了吐舌头，嬉笑道：“反正他又不在，见面的时候我就会这样称呼他了。”她装模作样地行了一个贵族礼仪，并说着父王贵安。
“姿势很完美，小殿下终于有长进了。”乳娘笑了起来，“只是还有几点要记得，说话的时候不要咂嘴，不能发出嗯、诶、呃诸如此类的语气词，要时刻注意您身为公主的修养。”
“知道、知道。”玛雅含糊地点头应着，却继续望着外面的花园。
“殿下在看什么呢，时间不早了，您该准备就寝了。”侍女拿来了睡衣，在她身后等候着。
已经这么晚了，父王还没有来找她，玛雅也只好放弃了，她满不情愿地拉上窗帘，却忽然看到花园里有一个穿军服的身影——那是卡米洛的近身侍卫兵！
“爸爸来看我咯！”玛雅兴奋极了，立即冲下楼去，几个侍女连忙追上去，可被玛雅随口施了一个巫术，就被一堵无形的墙挡在了后面。
花园里的那几名侍卫正在说笑，看到公主殿下突然跑过来，几人连忙站直了军姿，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
玛雅愣了愣，有些失望：“我父王呢？他没有过来？”
一位年长的侍卫答道：“回殿下的话，王一个人去了后花园，命令我们在这里守着，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殿下要等一会儿吗？”
“不……”玛雅不情愿地拖长了尾音，“哼，我去找他就是了！”
东殿的后花园是“王后”的安葬之所，因为王后名叫玛格丽特，所以这座花园种满了玛格丽特花，这种花原本可以从春天开到秋天，可惜北境天气阴寒，初秋的时候花就已经凋零了，只能看到成片的茎秆。
玛雅有些奇怪父王为什么要来后花园，因为在她的记忆中，父王偏爱那位叫阿梅代奥的神父，所以鲜少参加王后的悼念仪式，她一直以为，父王对自己的母后早就毫无留恋了。
所以当玛雅在后花园看见卡米洛时，她感动极了，立即向父王的方向跑了过去。
卡米洛正坐在一座雕花繁复的白色凉亭下，注视着湖中心的王后墓地，他在犹豫一件事，到底要不要剖开棺材……
他查过了史官的记录，自己曾经在王后下葬的那天，将一把折毁的刀柄放入棺中一并下葬，史官记录的是“雀雕蓝漆的刀柄”，很明显是蓝雀留给他的那把弯刀。真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把刀是蓝雀留给他唯一的念想，就算那把刀毁了，他也想留在身边，告诫他不忘弑兄恩师之仇！
就在他正准备动手的时候，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叫唤：“父王！”
玛雅扑过去抱住了他：“父王，你是来看望母后的吗？”
卡米洛愣了有十秒之久，最后僵硬地吐出一个字：“……嗯。”
“太好了！我就知道您还是爱着母后的，所以父王也爱玛雅，对不对？”
卡米洛蹲下身，眼里泛起了柔和的笑意：“我当然爱你了，小公主。”
玛雅满足地大笑起来，她不顾宫廷的礼节，搂住卡米洛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也最爱爸爸了，玛雅想永远都能和你在一起，希望爸爸每天都能陪玛雅玩儿！”
“行，我们马上就去南方度假了，你开不开心？”
“哇——开心，我可以给莉莉丝带礼物吗！”
“当然可以，但你可要抓紧时间准备了。”
卡米洛并不善于应付小孩子，可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却令他发自心底地喜欢，那小小的身躯好像装满了无尽欢乐，每时每刻都不会感到厌烦，这就是做父亲的感觉么？好像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讨厌。
玛雅依偎在他怀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忽然开口道：“父王，你是不是和神父吵架了啊？”
卡米洛低着头，宠溺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侍女姐姐说的，说今天的父王好凶的，下午去了神父那里，还罚了神父的侍从。”
卡米洛眯起眸子，懒懒道：“哦，我很凶么？”
玛雅哼哼道：“父王才不凶呢，一定是有人惹了父王不高兴，父王才会生气呢，就像马术课的老师被马踹了，他也会好生气好生气，一整天都板着脸呢。”
“呵呵，是么。”
“不过——父亲还是不要生气了，虽然母后不在了，神父大人也不要你了……”卡米洛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出来，但玛雅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是你还有玛雅呢，等我长大了，我会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让爸爸做整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最后玛雅和卡米洛还拉了勾勾，她鼓着腮帮子，信誓旦旦地念道：“拉钩上调一千年不许变！”
这样的话他当然不会当真，后来卡米洛把她送回房间，让她解开所施的巫术，稍微说了她两句，便又折返回自己的寝殿了。
他脑中还回响着玛雅稚嫩的嗓音：神父大人也不要你了……
这怎么可能，既然叫他来侍寝，阿梅代奥还敢不来么？
卡米洛肆意地笑着，猛地一把推开寝殿的门——而室内，根本没有阿梅代奥的身影。
第119章 幼稚鬼
空中的月被云层缓缓遮住， 哨塔依次点亮了灯火， 这里是伊里斯的边界， 远离城市的中心，除了高高的城墙下面偶尔来去的士兵， 一切都安静得不像话。
一个金发的男人站在城墙之上，看着遥远的城镇和王宫。
隔了这么远，就算是卡米洛也难以用感知到他的位置吧……阿梅代奥阖上了眼眸， 笑得有些无奈。
他本该是喜欢那个人的。
当年卡米洛在言灵岛的时候，年纪尚小， 喜欢偷偷盯着他看， 一举一动似乎都在讨他欢心。他只当这是孩子爱闹，甚至是有些幼稚，一个是魔界的神，一个是龙族的少主， 他们之间不该有任何牵连。就算他对卡米洛也有几分感情，那只能称之为神的照拂，因为神与人的界限必然是分明的。
而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卡米洛叛逃龙谷，登上神坛，甚至是率领铁骑占据半个魔界， 并亲口对他说“我带你走”的时候，他已然成长为一个极具魅力的男人了，阿梅代奥完全无法挪开目光。
卡米洛甚至为他举办了最隆重的婚礼，金色的马车和优雅的礼服， 还有在教堂里说的那些誓词……
这些他都记得，可他已经无法回忆起那种爱情的冲动了，也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了，亦或者是“另一个卡米洛”消失的时候，把他的热情一起带走了。
他明白这两个灵魂都是一个人，他明白，他明白啊！可是每当他看到卡米洛时，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思念另一个人。
阿梅代奥其实有些后悔了，今天晚上他就不该出来的，或许躺在床上等待王的临幸，才是更理智的决定。因为万一他的举动触怒了卡米洛，当几百年后，那个令他深爱的灵魂重新出现的时候，卡米洛或许就不爱他了，甚至会憎恨他。
他的心脏一阵绞痛，这个结局是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阿梅代奥局促不安地翻开那本他随身带着的手抄诗集，借着依稀的天光，用指尖描摹着上面的字迹，这种感觉就像卡米洛还在他身边，好像他又回到了那平静又安逸的五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