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送给你了,就是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只是,这次却真不该。那张空白手谕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国计民本祭祀兵戎,处处都要钱,赋税是想免就免的吗?人人都说天昭帝霸道专横,可他也的确是雄才大略。只是如今,外有虎狼之师,内有掣肘之患,他就是想轻徭薄赋,也没有法子。”卫衿冷向师弟解释。
“是啊。他已经怀疑大师兄了,我要是赢了那张手谕,他肯定以为是大师兄指使的,是小夜糊涂。”景衫薄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以后做事谨慎些。”又是一巴掌。
这一下虽然疼,景衫薄却不敢叫痛,“是。我只想着若是输了,恐怕晋枢机会提光钱庄的银子,可是没想到,若是赢了更麻烦。”
卫衿冷道,“临渊侯岂是如此短视之人。他若真赢了,也不会去提银子,只要四处散播谣言,蜂拥而来的套取现银的百姓就能逼垮我们。”
“三师兄再罚一记吧。”景衫薄偏过头,小扇子似的眼睫一眨一眨,既是羞涩,又是天真。
卫衿冷笑了,“刚才不是已经打过了,谁没有被人算计的时候,我不怪你。”景衫薄更加羞愧,正欲再说,卫衿冷却突然扬起了巴掌,落下重重一记,“你不好好读书写字,这才当罚呢!”
“他还去哪儿了?”商承弼轻轻转着酒樽,冷锐的目光将这血一般的葡萄酒凝成了冰。
“那位卫公子带走景公子以后,侯爷就一直留在赌坊里没出来。”一个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回话。
“他一直留在那间赌坊三个时辰!”商承弼冷哼一声,“他在干什么?”
“赌钱。侯爷先是随便看看,后来坐了天门,再后来就推了庄,下臣回宫之前,已赢了快十万两。”那黑衣男子道。
“赌钱?赌钱可以赌三个时辰!”商承弼气得喷火。
“回皇上,赌性上来,三天三夜也是可能的。”黑衣男子的话虽不中听,倒是事实。
“难道还要朕等他三天三夜不成?”商承弼站了起来。
“皇上,临渊侯送了信来。”王公公连忙接过那张纸条呈给商承弼。
商承弼展开一看,掌中真气凝聚,将那纸条化成了灰,“岂有此理,居然敢跟朕说输光了再回来,输光了,他就别回来!”他犹不解气,握碎了手中的夜光杯,却突然暴起,“不许不回来!就是死,也要留着最后一口气死在我跟前!”
“我可以死在你眼前,那我要葬在哪?”晋枢机走了进来,重重踩着绣着宝相花的地毯,“拆了我的骨头垫在你脚底下吗?”
商承弼刚才还气得火冒三丈,如今见到他,竟是什么脾气都发不出了,“你不是说输光了才回来。”
晋枢机斟了杯酒,笑得像个顽劣的孩子,“已经输光了。”
“朕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迷恋上推牌九。须知,玩物丧志。”商承弼道。
晋枢机一声冷笑,眉间那点朱砂竟似也泛着寒气,“我自己都是别人的玩物,又丧什么志?”
商承弼对他招了招手,晋枢机过来坐在他脚下,商承弼将下颌搭在他肩膀上,却伸指扣住他双颊,“你这一张嘴,总是喜欢给自己找不自在。”
晋枢机靠在他腿上,“我坐的肩膀都直了,你替我捏捏。”
商承弼一皱眉,晋枢机口气懒懒的,“不想?那我去找别人捏。”他还未挪脚,却突然感到肩上一痛,商承弼道,“朕来。”
晋枢机用右手食指中指攒着一小缕头发戏玩,笑靥如霞,“我随口说的。”
商承弼居然真的替他按着肩上穴位,“我喜欢你这样。”
晋枢机也放松下来,“我却觉得还不够。”
商承弼假作不明,故意问道,“你还要如何?”
晋枢机轻轻叹了口气,“说了你又生气。”他转过头,“驾骖,我不想你宠幸别的妃嫔,行不行?”
商承弼将他揽在怀里,用手背滑他细腻的肌肤,“朕想过。五个,朕只要五个皇儿,三个公主,若有成器的,以后,就不碰别人。”
晋枢机没有接他的话,“那位成国的小王爷到京安来了。”
“他一向跟卫衿冷焦不离孟,卫衿冷来替自己的小师弟收拾烂摊子,他自然也要到。”商承弼大概也明白,两个人谈到那里就是终点,自然而然地接了话题。
“我却不这么看。”晋枢机略略沉吟,“我挑上了景衫薄,他们大概也知道,快要动手了。”
“现在还不行。”商承弼道。
“为什么?”晋枢机追问。
“北狄不定,正是借重王叔的时候。”商承弼锁眉。
晋枢机突然站起来,“杀了他!”
“重华!别使小孩性子。”商承弼甚至没有看他。
晋枢机望着商承弼,“我会约战景衫薄,靖边王放不下小师弟一定会入关。我们就效前辈剑神,决战紫禁之巅,只要布下三千弓箭手,他们师兄弟就是天神下凡,也要被戳成刺猬。那时候,我看他商衾寒还敢妄称不败!”
商承弼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呢?西北的三十万大军怎么办?若是北狄趁势入侵——”
“不是只有他商衾寒一个人会打仗,我也可以!驾骖,我也可以为你披甲执锐,不过是群蛮夷,难道还怕他们不成?”晋枢机望着商承弼。
商承弼将他拉进怀里,“哪有那么容易。好了,朕知道,你想报杀兄之仇,可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朕看你是累了,今晚早些休息。”
“你不相信我?”晋枢机对上商承弼眼睛,“你觉得我比不上靖边王?”
商承弼笑笑,“没有。重华公子三岁开蒙,七岁论兵,十一岁推演阵法,十五岁著书辩策,十六岁小试牛刀,十七岁名满天下——”
晋枢机握着拳,指甲将手掌抠出了血,“十六岁小试牛刀?你是说我当年就败在他手上,所以我两个哥哥才战死疆场,所以我才会上京称臣,是吗?”
商承弼知道他是极骄傲的,自己原本没有这个意思,可六年前楚王谋逆,靖边王奉旨平叛,晋枢机的确是输给了商衾寒,“好了,你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王叔自小就在疆场上历练,哪里能比。其实,偶尔看看兵书,谈谈阵法也挺好,主帅再强,也总要个参将的。”
晋枢机低下头,“原来,你平日同我讨论用兵之策都是敷衍,在你眼里,我根本就不是统帅之才,只会纸上谈兵,最多做个参将,是吗?”
商承弼实在不忍看他眼睛,“朕很喜欢看你高谈阔论的样子,重华,立德、立功、立言,虽久不废,此为三不朽。就算不能在疆场建功立业,著书立说不也一样名传千古,你又何必那么执着呢。”
17十七、义子
“公子,吕充媛来了。”晋枢机身边的影卫花开道。他自去年从楚国回来,就带了四男四女八名影卫。男的唤作丢盔、弃甲、折戟、沉沙,女的唤作花开、花落、云舒、云卷,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商承弼曾对他说,这些人的名字连起来太不吉利,晋枢机却道,“亡国之臣,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何况名字?”
晋枢机放下拭剑的白绢,“她不在翊坤宫安心养胎,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属下去打发她。”花开道。
晋枢机却扬起了手,“不必,听听她说些什么,去沏一壶荆条蜜来。”
“是。”花开低声答应。
吕充媛如今位列九嫔,又住在只有四妃才有资格常居的翊坤宫,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商承弼登基九年至今没有子嗣,没有晋枢机前,他对后宫妃嫔一向是雨露均沾,看得顺眼的便多留一阵,赏赐不少,却从来不进位份。如此一来,四妃之位便一直虚悬,除了因楚王谋反牵连而被赐死的党修仪,九嫔如今也只有吕充媛一位。
商承弼眼界奇高,除了晋枢机,从未对谁长情,多年纵性,驭女无数,子息却始终不见动静。从前有位何姓宫女,不知撞了什么大运,只得一幸就怀上了龙胎,可惜,有运无命,那龙种在她肚子里才呆了不到三个月就滑落了。商承弼知道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反正他正当壮年,机会多得是,就算前朝有些隐晦的风声传出来,他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如今,吕充媛有孕,倒也堵住了那些老臣的嘴。
晋枢机笑看这位新晋得宠的充媛,果然是居移气、养移体,她的架子越发拿得大了。两个月的身孕,肚子还未显出来,便装模作样的由一个清俊小太监搀扶着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气,身后跟着八个宫女,明明是五月天,却还要人捧着手炉,绝对的小人得志。等进了门,打了招呼,却又不肯坐六足莲花束腰的绣墩,偏又叫人在软榻上铺了好几重垫子,连腰后也放上软枕,“临渊侯恕罪,委实不是我轻狂,而是腹中的龙胎——”
晋枢机笑了,“娘娘如今是宫中第一等金贵人,这一胎若是安稳生下来,没准儿就是皇长子了,自然要当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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