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也是有些手段的,却何曾见过晋枢机这样的人。她不敢抬头犯驾,可晋枢机眉间那粒红通通的朱砂却像是一条淌着血的舌头,缠了几十个弯绕过来,连血滴子都挂在她眼里,她只是发抖,“奴、奴婢不曾、不曾听过。”
晋枢机轻掩禅衣,“我想也是,这么妙的主意,除了我,还有谁能想出来。”他微微一笑,“本侯最恨那些口甜舌滑、奉上欺主之人。不过,这也不怪你们,只怨那一条舌头生得太长了。长舌妇,长舌妇,可不就是这样了。嬷嬷,你说,对吗?”
那嬷嬷哪敢答话,只是叩头,晋枢机玩弄鬓边长发,“既是舌头长得长了,就该截短些。不过,截剩下的那段要是长了,固然不成,太短,可不就成哑巴了——依本侯之见,不如,用三寸长的铁钉钉在舌苔处,再用铁锤敲在墙上。娈伎所才进园子,有面粉墙,十几个嬷嬷太监,就这么钉上一溜,一排一排的,夏挡雨冬遮风,岂不有趣?”他说着就伸出手指将指节曲成了兰花状,似笑非笑地抵着下颌,“舌头钉在墙上,那可是疼得很啊,怎么办呢?疼了,又没法跑,自然,就在原地跳脚,就贴着墙乱动。动!又动不了多远,一个个只好挨着、挤着、蹭着,这么半分半分地移着,可不就是‘游墙’了。”
他说到这里轻轻叹息一声,“守宫游墙,既明白了游墙,守宫就更好解了。”他自说自话,“这舌头钉下去,墙面上不多不少,恰有一点鲜血,这滴血,可不就和那(处)子的守宫砂,一模一样。嬷嬷,您说是不是啊?”他挑起发梢轻轻蹭着自己的脸,“我在南边的时候听人说过,壁虎的尾巴若是被钉住了,他就游啊游、拽啊拽,拽断了,还能再长出新的,这可真新鲜——重华就等着看,哪位嬷嬷挣断了舌头,再长出一条来。”他轻轻点头,“壁虎,壁虎不恰好就是叫守宫嘛。这名字真好,嬷嬷,你说,妙不妙啊?”
晋枢机话说到这里,却突然闻到一股恶臭,外面立刻有两个内监进来,将那嬷嬷夹不住的肮脏之物掩上,一个年老些的太监伸手探了探她鼻息,“回皇上、回侯爷,苦胆已裂、肤色如蓝,应该是吓死的。”
“还不拖下去!”商承弼脸色铁青。
晋枢机轻轻摇头,“吓一吓就死了,真不好玩。”
商承弼握住他手腕,“重华,你闹够了没有!”
晋枢机垂下眼睫,“不过说说。”他偷眼看商承弼,“好了,就算要和我发脾气,也该离开这臭烘烘的地方,难道,你还要在这里罚剩下的十六下吗?”
商承弼半晌无语,终是抵不住他这隐怨含娇的模样,将他打横抱起来,“刚不是又罚了一掌,十五下。”
晋枢机蹭着他脖子,“你后来又拍了一记呢,十四!”
商承弼无奈笑了,“好,十四便十四。”
十四下巴掌,也不是好挨的。好在商承弼疼他,下手便轻了许多。晋枢机轻轻数着,被他打得痛了便掐他一把,商承弼笑道,“你可真是一点亏都不吃的。”
晋枢机枕着手背,“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手劲,只半分力,我就痛得不行了。”
商承弼又拍了他一巴掌,晋枢机左侧的嫩丘就抖了下,“十,太重!”
“啪!”又是一下,同样力道,打在右边臀上,“犯错挨罚还有嫌重的。”
晋枢机偏过头来,笑盈盈的,额上却蒙了层薄汗,“我实在疼得受不住了,歇一会儿成吗?”
商承弼连忙扶他,牵扯到他身后伤处,又多出了一重汗,“朕也没觉得下多重的手,怎么就疼成这样。”
晋枢机瞪他,“你那铁扇一样的巴掌拍得这么肿,这会儿就是加上一片树叶也受不了,更何况,还要认真打。”
商承弼用指腹替他拭汗,“怎么也不说?”
“不是真疼得狠了不敢开口,怕你怪我,恃宠生骄。”晋枢机靠着他。
商承弼笑了,“我喜欢你恃宠生骄还来不及。”
晋枢机用柔滑的香肩去蹭他,“今天打得狠了,牛肉,能不能换小一些的。”
商承弼一愣,“你还要带?”
晋枢机叹了口气,“我倒是想说不带,你能饶过我吗?况且,也是真有些好处的,带了这个,再多吃些流食,便也不用浣肠了。”
商承弼轻轻吻他额角,“还是你知道朕。”
晋枢机重新在他膝上伏好,“皇上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商承弼这次倒是真的只打了个意思,一掌下去,随便听个声音,低下头用脸蹭他莹丘,“朕也不委屈你,十日就好。”说着就抱住他腰,贴着他耳廓道,“你放心,朕必不辜负你这份体贴,楚境之内,免田赋徭役三年,如何?”
晋枢机撑着爬起来,拜了一拜,“罪臣谢皇上恩典!”
商承弼知他性子,索性受了他这一礼,晋枢机抬起头却伸长了手,握住他肩,在他唇上浅浅一啜,“重华谢驾骖体恤。”
“啪!啪!”商承弼抱着他就是两掌,“你这般乖巧,朕怎么能不疼你!”
晋枢机长出一口气,“真不知道,你是疼我,还是要我疼。”
商承弼伸指探着他閮穴,“朕时常听人说,小孩的耳朵是长在屁股上,你这么不长记性,不要你疼,你又怎么会知道朕疼你呢?”
晋枢机抓着商承弼后背,商承弼迫他抬起了腿,“重华,臀上颜色褪了就告诉朕,别忘了。总想你身上带着朕的符记,舍不得烙铁,就只能,烙这巴掌印子了。”
12十二、求恩
晋枢机靠在商承弼蜷起的腿上替他翻奏折,只是展开,一眼也不看。商承弼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晋枢机便起身去倒茶,那四季不灭的火塘上用小陶罐烤着大理进上的沱茶,晋枢机浅斟了半杯,小心吹得温了,半跪下来送到他口边,商承弼心绪烦乱,也不拘是什么,随口一饮就皱起了眉,晋枢机笑道,“可不许吐出来。”
商承弼咽了,“跟你说了多少回,我不爱喝头道茶。”
晋枢机也饮了一口,“此茶以浓酽为佳,香气宜人,我就爱煨着熏屋子。”
商承弼将奏折扔在案上,“你倒是清闲,你可知——”
晋枢机替他揉着肩膀,“知什么?我不必知,我会猜。这些折子,十有□都是呈上来骂我的。”
“你废了那小草包的手臂——”商承弼话还未说完就被晋枢机打断,“他那条臂膀是被景夜照替天行道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商承弼一把将他拽过来,狠狠推了推那藏在閮口的玉玦,晋枢机痛得一颤,商承弼这才笑了,“在朕面前还这么饶舌,当真该罚!”
晋枢机受他教训,那里一直夹着牛肉,如今被他惩罚般地一捅,就忍不住伸手去碰,商承弼一巴掌就拍在他手上,“又不长记性!那里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碰,你自己也不行!”
晋枢机在他脚边跪下,乖乖伸出了右手,似是认错,似是调靘,“是,重华错了,请皇上责罚。”
商承弼倒也真不客气,顺手拿起案上白玉镇尺,给了他重重的一下,晋枢机吃痛,夹着嗔怨瞪他一眼,商承弼低头吻他手上打肿的印子,“你自己请罚的。”
晋枢机无赖道,“打肿了,没办法研墨了,你自己来吧。”
商承弼伸指弹了弹他额头,却又叹息一声,“也就是你能让我松缓这么半刻,这些老臣,个个哭天抢地的,在朝上闹还不够,上个折子必称先帝追圣祖,呜呼哀哉个没完!”
晋枢机跪坐在他怀里替他揉着胸口,“靖边王怎么说?”
商承弼冷笑,“怎么说?他小师弟砍了人家,他难道能说砍得好,索性装聋子,什么也不说。”
晋枢机沉吟片刻,“于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这个做大师兄的不说,自然有人出来表态,那位据说连死人都能医活了的昭列公子发话了,请于文太到缉熙谷一叙。”商承弼说到这里,重重一哼,“他们两家统一了口径,于家那些朋党自然就要扯着你,朕说你也真是没脑子,王叔和于家是什么交情,就算于文太是个草包,于老将军总不傻。那些人倒是聪明,于文太的事提也不提,天天跟朕喊什么嬖宠误国!”
晋枢机伸指揉他眉心,“愿意喊,就叫他们去喊,反正也喊了这些年。只是——缉熙谷势力越来越大,不得不防。”
商承弼不语,晋枢机曲着手指轻轻扣他手背,“靖边王领兵多年,深得民心;楚衣轻医术通神,庶民无知,都将他当成活菩萨;卫衿冷执掌通达钱庄,半个大梁的财脉都在他手里,不可小视;那位夜照公子,虽是个闯祸的主,可偏偏,缉熙谷什么都不缺,就缺他这样的打手,有这样三个好师兄,旁人杀人是草菅人命,他杀人,就是见义勇为。更别说,那十年未履江湖,连武林至尊都要尊称一声师叔祖的橐龠老人沈丹墀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正该好好计议,无使滋蔓,蔓草犹不可除,何况,江湖连着朝堂,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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