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代先皇后谢皇上隆恩。”晋枢机重重一拜。
于家的人口中发苦,分明全世界都知道这位荒唐的皇帝不再立后是为了什么,可是终究还要和晋枢机一起谢主隆恩。
长跪在殿外的商衾寒在心中暗忖,的确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分明是强人所难,却偏偏让当今圣上应得心甘情愿,晋枢机,果然不简单。
“你说有不情之请一,朕看你这些都是不情之请。”商承弼心情大好,居然和晋枢机开起玩笑来了。
晋枢机肃穆道,“启奏皇上,臣的不情之请是:请皇上下旨,赐严氏为罪臣正妻。”
商承弼重重呆在座椅上,刚才才因为晋枢机永不立后的僭越请求而兴奋起来的他如今就像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你说什么!”他的牙齿打着颤,似是隐忍,又似痛恨。
晋枢机跪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重华请求皇上,给严三小姐一个名分。”
“朕不答应!她既然没进你的门,就连你的侍妾都不是!朕不答应!”商承弼发了疯。
“皇上——”晋枢机还待再求。
“朕不许!谁再提严家一句,朕就杀他满门!”商承弼随手拿起御案上的砚台砸了下去,大理石的石阶竟然被砸出了一个小坑。
晋枢机突然抬头,一双眼睛漂亮得仿佛含着泪的狐狸,“我知道了,宜华,我不提便是。”
商承弼突然打了个机灵,全身三千六百个毛孔每一个都被新生的蒲公英搔了一遍,重华,重华叫我什么。永远都等不到的宜华,就在今天,等到了吗?
“重华——”商承弼定定望着晋枢机。
晋枢机却像是并没有唤过那脉脉含情的两个字,“罪臣另有两个不臣之请:不臣之请一,请皇上收回成命,赦何家幼子弱女无罪,复何御史原职,褒扬何御史犯言直谏之节烈。罪臣知道天子一诺重于泰山,可罪臣实不愿圣明天子因罪臣之过而白璧微瑕。圣人有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罪臣虽不愿圣天子蒙尘,却乐见圣天子闻过立改之仁义智勇。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不知是不是这个不臣之请牵动太多人心思,连指着晋枢机鼻子大骂佞臣的人也一起跪求。
商承弼冷哼一声,却正对上晋枢机那双汪着水的眸子,他一双重瞳含情脉脉,仿佛在说,“宜华,你为了我杀他全家,就为了我,再认一回错吧。”
晋重华重重叩首,再抬起头时,额上已有一个血印。
商承弼一急,“朕,答应了!”
“皇上圣明!”晋枢机再拜。
“皇上圣明!”群臣山呼。
“皇上圣明!”跪在殿外的商衾寒也称颂天子英明。
商承弼仿佛某种不可知的虚荣得到满足一般,睥睨众臣而笑,眼睛却是望着晋枢机,“你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说来听听。”
晋枢机却在此时突然起身,掣剑,三尺青锋,熠熠如虹,他沉腕提剑,大步向外,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商承弼心上。
商衾寒原本于太阳门外大殿前跪得笔直,如今却已暗自用功,屏息等待晋枢机的那一剑。他知道,今日晋枢机带剑临朝,为的,就是这一刻。
晋枢机持剑,挺剑,横剑当胸,用他暗藏归燕镖的左手抱住执剑的右手,“皇上英明,过而能改,是为千古明君,群臣一心,犯言直谏,实为大梁之福。可靖边王——”他横剑一指,霜寒的宝剑就架在商衾寒脖颈上,“天子有过,不能巧言善谏,是为不智;忠臣赴难,不能及时思救,是为不义;身已亲至,竟然无功而返,是为不勇;不智,不义,不勇,已是无能,骑虎难下之时,竟然挟群臣以胁天子,矫民意以逆君王,更为不忠。臣无能无以为臣,臣不忠无以为人,微臣今日提剑临朝,实欲为大梁除此大害,斩杀这个沽名钓誉的小人,以清君侧!臣请代圣天子立斩商元祚,请皇上恩准!”
作者有话要说:小晋的心里话总算说出来了,只是,恐怕他自己也都知道是不能如愿的吧
最近比较忙,下次更文大概在10号的晚上,或者11号早上。等忙过了10号这一段,大概可以恢复隔日更的频率,谢谢大家!
一百三十七、绝断
晋枢机飞泉剑一出,商衾寒尚挺身直立,朝臣已惊呼不已。各个俯身恸哭,痛心疾首,“皇上,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奸佞临朝,忠良受戮吗?!”
“皇上三思!晋枢机狼子野心,早生贰志,靖边王赤胆忠心,一心报国啊!”老臣们各个痛哭流涕,别说是晋枢机的剑才放在商衾寒脖子上,惨叫得就好像商衾寒已经血溅当场了一般。
“大胆佞幸,你通敌卖国,包藏祸心,五年前楚逆谋反,靖边王忠心勤王,从那之后你就对靖边王怀恨在心。皇上,晋枢机之狼子野心,可谓是路人皆知,靖边王尽忠为主,皇上千万不可被小人蒙蔽啊!”那些老臣纷纷以头抢地,各个都是如丧考妣。
商衾寒却被商衾寒脖子上那柄泛着寒光的剑惊呆了,重华这是在做什么。难道真要在这个时候杀了王叔?此时动手,师出无名啊。看着白玉阶墀下那一张张老泪纵横的脸,他们有多爱戴靖边王,商承弼就有多恨他们,可是,他虽不欲做名垂青史的千古圣君,也不能因为无罪而诛有功之臣被史笔讨伐吧。重华,你向来聪明谨慎,明知这事不会有胜算的,这又是何苦呢?
“皇上三思!”于同勋越众而出,重重叩首,“靖边王赤胆忠心,皇上切勿中了小人奸计!”
“皇上三思!”群臣山呼。
商承弼的手紧紧攥着龙椅,骨节暴起,商衾寒利刃在颈,却是不动声色。
“王爷端的好气度。”晋枢机手腕一滑,商衾寒脖颈上就是一道血痕。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晋枢机,我今日就要你的命!”一位姓黄的御史突然在跪地列班的一众臣子中冲出来,用头撞向晋枢机的腰。
晋枢机尚未来得及反应,商承弼已从龙椅上站起,凌空一掌,直追那黄姓御史后脊,那黄御史还未冲到晋枢机身侧,就已被商承弼一掌打得吐血在地,口中犹自叫道,“就让我的血照尽这亡国妖孽的乱相!皇上,晋枢机不除,国将不国!皇上!”
朝上群臣亲眼看着又一忠臣死在商承弼掌下,噤若寒蝉,人人自危,商承弼收了掌,小顺子连忙使眼色要人将黄御史的尸首抬出去。商承弼调息,重新在龙椅上坐下,淡淡道,“王叔尽可自辩。”
商衾寒一掀衣摆,径直站起,昂首阔步向殿内走去,晋枢机的长剑指着他背心,一步一步踏着他的影子尾随而来。商衾寒并没有拂去颈上的血珠,只是挺直了脊背,到得阶下,先恭敬向商承弼行礼,而后向身后群臣抱拳多谢他们仗义执言,最后,却是对着地上黄御史留下的那摊血迹,深深一揖。
晋枢机的长剑贴着他后颈,“乱臣贼子,这时候还妄图收买人心。”
晋枢机仰视商承弼,“皇上,钧天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此人,才是我大梁心腹大患。”
“妖言惑众!”晋枢机话甫一出口,已引得于并成叫骂,“王爷公忠体国,二十年来深处苦寒之地,若不是此番皇后娘娘大行,断不会贸然临朝。你这囚臣,住地宫,睡龙床,祸乱内庭,枕腋馋谤忠臣,圣上才一识穿你的本来面目,就不惜委身外敌,希求自保。更窃据贼国高位,皇上,这样一个不忠无义的小人,您这般纵容,岂不是寒了忠臣的心。”
“皇上,昔日勾践尚忍痛将西子沉湖,汉武帝也曾挥泪斩韩嫣,唐玄宗马嵬坡下逼缢贵妃,才挽救了大唐的千古基业。皇上,您是一代明君,何必为一个逆宠降臣毁了祖宗的基业呢?”又有胡子颤巍巍的老臣倚老卖老。
“放肆!”晋枢机手腕一推,就划破了商衾寒的衣襟,“勾践会稽受辱,刘彘老年失德,玄宗抑郁而终。我大梁天子圣明烛照,你竟然拿这些人作比,真是大逆不道。更何况,我大梁自己亥年定鼎中原,成万世基业,已历四世。四海臣服,群雄归心,历来被误之国,总有可误之处,被毁基业,定有可毁之处。晋枢机微贱之身,有何本领乱我大梁千古基业。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危言耸听,其心可诛!”
“巧言令色鲜矣仁!皇上,难道您就允许这样一个口蜜腹剑之人在我议论国政的朝堂上大放厥词吗?”于同勋抚地大哭。
商承弼只是端坐在龙椅上,“请王叔自辩。”
商衾寒端肃顿首,“臣长跪太阳门,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只是心痛忠臣受戮,忧惧主上蒙尘。临渊侯加诸种种,尽是莫须有之辞,请皇上明察。”
“大胆。皇上金口玉言,封我为临渊王。你却在大殿之上,口口声声临渊侯临渊侯,不是目无君上是什么?”晋枢机的剑刺得更深。已有血划破商衾寒的脊背。
商衾寒只是抱拳一叩,满面肃然,“微臣忠心耿耿,绝无不臣之心。廿年远戍边荒,时常忧谗畏讥,如今信而见疑,忠而被谤,非圣上不察,实微臣心讷口拙之过也。今日主上已生疑臣之心,臣不敢强辩。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请皇上赐臣金剑鸩酒,以全臣忠烈之名。臣一生誓死报国,俯仰无愧于心,惟愧对先帝十五年前辅弼幼主之命,疚怍廿年前皇兄拳拳托孤之心,如今皇上已成一代圣主,九泉之下,元祉也算可以面对父王皇兄了。请皇上成全!”语毕,整理衣冠,傲视群臣,颇有慨然赴死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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