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傒短暂的沉默,挽住了晋枢机的手,“也好。只要你高兴。”
默默望着他们的楚衣轻突然觉得他的心是那么那么地疼,平生第一次,知道有一种爱,竟然可以让人去恨。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谁的平生未展眉?
“皇上,临渊王与赫连傒已离开了山寨。”向上禀报的侍卫打了个抖,生怕自己被迁怒遗祸全家。
商承弼掌中的金杯被捏得平扁,晋枢机去年秋天埋在梨花树下的梨花白一滴一滴打在五爪龙纹的地毯上。半晌,他长长吐出口气,“把桃儿抱过来,摆膳吧。”
商承弼失魂落魄地夹了一筷子菜,“重华,你,为什么又走了呢?”
“喵呜!”又是一声猫叫。
商承弼轻轻捏了捏桃儿柔嫩的颈骨,桃儿又叫了两声。
“没吃饱吗?”他望着那只猫的眼神如此温柔,再也没有过的温柔,然后将猫儿抱到了桌上。夹了一筷子天子御膳喂它,桃儿闻了闻,跳到膳桌另一边跑了,商承弼一抬头,一双白玉象牙的筷子跌在地上,“连你的猫都不肯吃我大梁的饭食了吗?”
小顺子看看菜又看看猫,似是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回皇上,猫咪不吃胡萝卜。”
商承弼先是一愣,接着是雷霆万钧的怒火,小顺子吓得一软,两个膝盖还没碰到地上,却突然听到商承弼一声长笑,他看着落在桌上的胡萝卜片,“说得好!猫不吃胡萝卜,赏!”
“谢皇上。”小顺子偷偷抹了一把额汗,伴君如伴虎啊。
“刚刚来报说,临渊王到了何处?”商承弼不知是为何,突然心绪大快地吃了一餐饭,又问小顺子。晋枢机走后,小顺子便成了最能揣摩圣意的太监,商承弼好几次大发雷霆,竟都一一被他化解了。如今御前竟似是只有他能伺候了。
“回皇上,临渊王虽然离开了山寨,但是却好像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王爷走的方向也并不是回狄国的路。还特地去元亨钱庄看了看,呆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小顺子忖度着商承弼心情答了。
商承弼轻轻嗯了一声,“传令靖边王,要他留意赫连傒的动静。”
“是。奴才已传下皇上口谕,若有临渊王的消息,片刻不缓,立即上报。”小顺子的态度越发恭谦,竟似有了些他师父王传喜的味道,“另外,会试的结果已呈报皇上——”
商承弼没有让他说完,“科举取士,事关国运宏兴,何时殿试,朕自有主张。”
“是。”小顺子静静垂下眉,一副敬奉皇命的样子,奏报另一桩事,“御史何大人参黄河水难发下去的赈灾银子贪墨——”
商承弼依旧打断,“重华在的时候已派人查过了,难道重华走了之后,竟连个能吏都没了,叫他们仔细查!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是。另有甘肃一带流民啸聚一事——”
“有流民就给朕杀!他们都敢反了,朕还要爱民如子吗?给朕杀!”
“是。再有……”
晋枢机自信筒中抽出一张密报,看过之后便在烛台上烧掉,抓了一把谷子让鸽子啄他的掌心。
赫连傒推开门,“你什么时候养的信鸽?”
“打算要走的时候。”晋枢机将一把谷粒洒在桌上,轻轻抚着鸽子柔软的羽毛。
“你竟知道,我会孤身闯进梁宫带你走?”赫连傒有些不可思议。
晋枢机轻轻一笑,“我不知道。”他回转头望着赫连傒,“这些信鸽我养了四年,从承恩侯变成临渊侯开始,我就已经在养了。被打到浣衣局的时候,也要暗中设法看好了他们。因为我知道,我必有一天会走,我走的时候,他们也一定用得上。”
赫连傒伸出食指抚了抚鸽子头顶,“重华,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晋枢机微微一笑,“你只需要知道,我会骑着你给的战马,帮你砍下商承弼的头就够了。”
赫连傒久久没有说话,久到晋枢机已将鸽子重新放出去,“借你的人再传个消息吧,就说,今年的殿试要开了,有人用黄金千两,白璧十双来押今科的探花郎,就是北狄兵马总司,晋枢机。”
赫连傒皱了皱眉,“你到底想做什么?”
晋枢机望着他,“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如果是商承弼,他是不会拒绝我的。”
“重华,我觉得你今日,有些怪怪的。”赫连傒似乎想打探为什么。
晋枢机没有看他,“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我并不在意你做什么?只是,我不能在这里太久,原本有山寨可供依托,也没什么,如今,山寨里里外外都被商衾寒父子死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也该回草原去了。”赫连傒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一定要去元亨钱庄,但是他知道,今天鬼鬼祟祟跟在两人身后的探子并不是商衾寒的人。
晋枢机笑了,“危墙,我正是要立一立这危墙呢?听说,他给临渊侯府赐了饺子,你若是不想住客栈,我们就去那住吧。”
作者有话要说:打开电脑,当搜狗的记忆不再是最适合槐杀的熟悉的时候,恍然之间,才知道自己离开的太久了
你们,还好吗?
入局
晋枢机不是第一次逛集市,他曾经是三江大地有名的富贵闲人,鲜衣怒马,举止风流,少不更事的年代,也为心爱的女人一掷千金,淘换过最精细的胭脂,挑拣过最瑰丽的珍珠,这是他的恣意,也是他的温柔,在他还是重华公子的时候,又是谁会不放纵呢?只是质代人变,世事沧桑,当年轻歌买笑的楚王世子成了阶下囚,一朝困在禁城,他便再没有逛街的心思了。如今走出了那个禁锢他五年的地方,看着市肆人烟,他的心却突然疼起来。
赫连傒看着他握在手里的一盒胭脂,作势要掏出银两,街边的小贩殷勤地讪笑着,“爷,一吊钱。”哪怕对女人的东西不感兴趣,赫连傒也知道一吊钱的胭脂不是什么上等货,当然,上等货也不会摆在街边,“想起她了?”
晋枢机素手放下胭脂,赫连傒的眼睛便像是被施了咒,紧紧盯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又有力,肌肤如玉,指节分明,就像一把子水嫩嫩不忍心被人掐下来的葱根,赫连傒的喉结动了下,他知道,这个男人已经不年轻了,可是,他连一个放下胭脂盒的动作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仿佛越是粗鄙的小摊,越是粗糙的物件,越能衬托他的精致。
“是。”他没有否认,他爱过那个叫胭脂的女人,爱到伤她如此之深。赫连傒不是商承弼,他的事,他无意隐瞒,也不必隐瞒。
赫连傒真的扔了一串钱在小摊上,将胭脂盒塞进衣襟里,晋枢机没有阻止,只是再一次地走走看看。走了一阵子,便看到一座茶寮,他虽不累,可是也愿意坐一坐,喝口茶。赫连傒是个不习惯体贴的人,可这一次,即便觉得他漫无目的的闲逛太无聊,又觉得堂堂重华公子不会走两步就脚抽筋,还是说,“你歇一歇,我去下那边。”他手指的方向是城内最大的一间脂粉铺子,晋枢机无可无不可地撩了下眼皮,点点头。
“听说,这次的探花郎是狄国人。”
“不会吧,狄国人也能参加科考?”
“这我哪知道,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不靠谱,太不靠谱了。”
……
晋枢机听着众人窃窃私语,茶寮里的客人不是行路的脚夫,便是做活的篾匠,都是最底层的人,他们上不得台面,可是,他们的消息也最广,广得没个影子他们也不在意。晋枢机咳嗽了一声,人们的议论有些收敛,不是因为重华公子天生气度威慑众人,而是他穿得太好了,在一群粗人那里格格不入。晋枢机笑了,像个顽皮的孩子似的,再添上一把火,“如何不靠谱,本公子说太靠谱了,不止是狄人,还是狄人的兵马总司。”
“对对,听说是个大官的,好像是大将军。”有胆子大的人附和。自然,附和也不是因为晋公子风姿倾城,而是自己说得和大人物说得一样,市井中人总有些不靠边的与有荣焉。
“既然是狄人的大官,怎么又考我们的官呢?”老百姓的好奇心不大,他们有他们的思维模式,他们的想法和晋公子总是有些不一样。
晋枢机却笑着,“因为,他要让一个人难堪。”
“谁?”人长了两只耳朵,便是因为他们想要听的东西太多了。
晋枢机玉手执壶,细细地给自己注了一杯茶,慢慢地抬起手,宽了宽茶叶,整个茶寮里的人,无论接不接他话茬的,都斜着眼睛偷偷看他,然后,晋公子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水,街边的茶叶渣子味涩得让喝惯御前贡茶的临渊王连优雅也带着几分隐忍的味道,他款款放下茶盏,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却连过路的人都拿眼睛粘在他身上,晋枢机笑笑,笑容中有种升斗小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莫测高深,他朱唇轻启,就说了两个字,“皇上。”
于是,喝茶的人纷纷收回了探头探脑的样子,茶寮的小二开始忙着结账,关于皇上的话题,不是这些人能听的,小人物好奇,却也有自保求全之心。晋枢机再笑,才一端起茶盏,茶寮老板竟抹着汗过来,“前面有家兴德茶庄,听说有雨前的龙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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