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扑到地上就是磕头,“小王爷开恩,小王爷开恩。不要把我的孩子送到帐篷里去。”从前人人都想挤进帐篷去,毕竟能挡些风,如今许多帐篷都住满了病人,大家倒是宁愿在外面毡子底下捱着了。
风行一阵心痛,连忙命人将那女人扶起来,“婶子不要担心,谁都不能抢走您的孩子。这样,您和小弟先去我的帐子里,我二师叔楚神医恐怕这两日就到,等他来了,我求他给小弟看看。”他说到这里又补上一句,“小弟岁数这么小,是断不能和大人们一起在病区的。”
那女人听他如此说了,才放下心,又问他一遍,“铁定不把我们关到帐篷里?”
风行笑了,“您要住的是我的帐子,谁敢关您呢?”
风行一个眼色,逐云立刻引着那对母子去了风行的帐子,说是风行的帐篷,其实,风行倒也很少在里面住。只是,在这里搭个帐子稳定人心罢了。逐云带着两母子和一个郎中向前走,那女人紧紧将孩子拢在怀里,孩子喝了米汤倒也有了些力气,在母亲怀里乱动,那女人两条胳膊恐怕比芦柴棒子粗不了多少,孩子调皮,一个劲地往下蹿,逐云想帮她,她却一定不肯。等快到了帐子时,逐云却突然觉出异常来。女人到底见的世面少,看着帐子门口严阵以待的样子就不敢往前走,逐云认出门口守卫的阵型正是元帅的十二影卫,他向前疾走几步,在帐外一米外停住,肃整仪容刷地一下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末将逐云参见元帅。”
门口商衾寒的影卫早都过来勾住了他肩膀,笑道,“元帅先进宫了,叫我们在这儿等着。跟少帅提着点,救灾办得这么不利,元帅发好大火呢。”
作者有话要说:《叛逆者》那边暂时先停一下,下次还是更《槐杀》,抱~
121一百一十九、
从皇宫出来,商衾寒纵马西行。天子脚下,处处都是流民,时时闻到哀声。虽然谈不上民皆饥色野有饿殍,但到底日子不好过。想到进宫面圣之时商承弼的一脸霜色和时不时的朕心甚哀,商衾寒不知是该为圣心蒙尘黎民疾苦感到哀痛还是要感谢晋枢机的离开让商承弼暂时忘了去吹毛求疵那些原本不该风行操心的功高震主。
原本车水马龙的景南长街带着些腐败的死气,能吃得上饭的都关紧了窗户,吃不上饭的都向一个方向涌。衣衫褴褛的贫民带着骨瘦如柴的孩子,捧着缺了口的半片碗排着长长的队伍。沈栖闲晃着个大铁勺将稀粥盛进一只只黑黢黢的破碗里。灾民们时不时地舔着干涩的嘴唇,虽然各个翘首以盼,却秩序井然。
“不行!你快回去吧。”
“求求安乐王了,我不是故意插队的,实在是家里老母饿得已经爬不起来了。醒醒好吧!”沈栖闲还没说话,后面的人就喊到,“少帅订下的规矩谁敢不遵!军令如山,明不明白!”
“是啊是啊!少帅说的话就是圣旨!”
“谁都不许不遵帅令!”
男人砰砰砰地在地上磕着头。
商衾寒回身问属下,“前面是乐水?”玄安帝沈西云字乐山,沈栖闲字乐水。
“是。”影卫答道。
商衾寒微微蹙了蹙眉,快步向前走去。紫骅骝极通人性,留在原地。
常年带兵的人,天然的有一种威势,商衾寒统领四十万大军,已是天昭威凛,出身又贵不可言,比之寻常武将,更多了几分清华之气。虽是一席布衣,举步间却自然生风,如日月同举,雅有贵气,江河同流,嶷如断山。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般气势,人人被他气势所慑,不自觉地就垂手敛目,不敢直视。沈栖闲每日挥着个铁勺舀粥,反正看见人就伸手出去,胳膊几乎都不是自己的了。正忙得焦头烂额,却突然间感到一股巍然之气。下意识地回过头,就见商衾寒正负手站在不远处。
沈栖闲连忙将铁勺放回锅里,商衾寒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忙派粥的事。那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男人也感觉到异样。商衾寒气势何等惊人,那男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只觉得眼前这人能救自己,连滚带爬地膝行至商衾寒面前。
商衾寒不愿无故受他大礼,只一挥衣袖,那男人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大人救命,救命!我家老母已经快要饿死了,我该死,我该死!家里已经断炊三天了。只要能救老母,我就是六天不领吃的也心甘啊!”
沈栖闲已将勺子交给了身后的属下小跑过来,“栖闲拜见大师兄。”
商衾寒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怎么回事?”
沈栖闲躬身道,“为了保证秩序,风行定下规矩,插队的人三天不发给粮食。”
商衾寒点了下头。那男人又跪下了,“我知道这京安城里谁都不能违抗少帅的军令,可是,我娘是真的不行了啊,就等着一口米粥续命啊,一口,一口就成。”
商衾寒道,“慎乃出令,令出惟行。既然已经定了规矩,就应该遵守——”那男人不住磕着头“我娘真的快饿死了,请破一次例吧。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少帅和卫菩萨。”
商衾寒十五岁从伍,廿年来百战不殆,一言既出就是命令。那些灾民们听到他的话,云集响应,“就是。少帅的话,哪个敢不听!”
“你也破例我也破例,把少帅放在什么地方!”
“大家都排队,谁让你要抢!”
一时间人言纷纷。商衾寒却只是缓缓道,“军令如山不假,但人命比山更重。” 他似乎是无意提高声音,但每个人都在听他说话。他看着沈栖闲,“规矩自然不能不守。不过,犯规矩的是儿子,承受恶果的却是母亲,未免不公。立下规矩,是为了让老弱妇孺都有饭吃,可是守规矩,却要陷人于绝境。原本扶老携幼的初心呢?”
沈栖闲低下头,“大师兄教训的是。是栖闲思虑不周。”他抬高声音,“乡亲们,有人插队,按照规矩,自然不给他分粮。但是,他家中的老母就等着这口粥救命,咱们就舍给他一碗粥,让他送回去,乡里乡亲的,谁也不能见死不救。”
“安乐王说得对啊。就听安乐王的。王小虎,今天这碗粥是给你娘的,可不是给你的。你要是孝顺,就好好伺候你娘。少帅仁义,可别再犯规矩了!”
商衾寒看着那叫王小虎的领了粥回去,又叫影卫跟着,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要不要替老太太请个大夫。若是大夫忙不过来,就抬到医馆去。如此吩咐一番,他自己也过来,接了铁勺亲自舀粥给灾民们。灾民们一个个排着队,诚惶诚恐地接着,沈栖闲在一旁打下手,不知过了多久,却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大师兄?你是安乐王的大师兄,难道是钧天王?!”
商衾寒没有说话。
男人一下子叫起来,“乡亲们!钧天王!是钧天王到了!咱们有救了!”
“钧天王,钧天王!”百姓们纷纷跪地山呼,连一里外的风行都听到了。心道,这又是谁,还嫌父王功高震主的不够吗?他心中一急,胯(下)的渠黄就撒开了蹄子狂奔,不一会儿就奔到了父亲身边。风行翻身下马,还没来得及说话,商衾寒突然一抬眼,眸光如电,“大街上纵马奔行,谁教给你的规矩!”
风行私逃出营,听说父亲到了原就忐忑的不得了,如今被父王一声呵斥,几乎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跪在地上,先问了父亲安好,而后才道,“是儿子放纵了,请父帅息怒。”
“不要骂小王爷了嘛。”
“唉呀,我们能活到现在多亏了小王爷呢。”
“如今处处遭灾,路上哪有什么人啊。小王爷的宝马通人性,不会伤人的!”
风行跪在地上,耳边是众灾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求情的声音。人人说一句,就有几千句,他这些天救灾发米很得人心,想他一个十岁的孩子,就扛起了这么重的担子。虽然是小王爷,但是又谦和知礼,人人都很喜欢他,听到他被责备,各个都不忍心。更有人想到,听说靖边王教子极严,有功不赏,小过必罚,看来就是这样了。小王爷是为了我们才来,可不能让他受委屈。排队领粥的多是大妈大婶,风行是少帅,是小王爷,天潢贵胄原本人人不敢高攀,可如今小小的一个人,为了救灾都瘦了一圈了,孤零零跪在地上被父亲责备,真是怪可怜的。于是,求情的声音更高了。
商衾寒看了他一眼,“暂且起来吧。”
“是,父亲。”他没有用父王或者父帅的称呼,仿佛就是寻常人家被严父教训的孩子。起来就起来,还暂且起来,大妈大婶更心疼了。
“纵马疾驰,是什么事?”商衾寒问话的时候还不忘又给灾民舀了一勺米粥。
“多谢钧天王。”那灾民跪下将米粥捧在头上。商衾寒连忙扶起那人,“黎民失所,百姓饥寒,是我们这些为政者的过失。大家如此多礼,元祉何以克当。小儿年幼,赈灾之事多有疏失,实在惭愧。我在边关已经听到了中原疾苦,却不想民生如此艰难。元祉适才进宫,已向皇上请求从军粮中拨出五万石粟米来赈灾,圣天子在上,满朝文武各尽绵薄,等回春之时,大家一定都能回到家乡去,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请大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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