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衿冷看着米店主事,“这孩子,跟家里老十一一样大呢。怎么忍心——”
“三爷。黄河大涝,颗粒无收,皇上开了一整个太仓都不够吃,别说咱们了。连西边的段家都不卖米了,咱们——”
沈栖闲一听这话就火了,“不卖了!”他一扬嗓子,“风行!走!跟你栖闲哥去劫富济贫!”
米行纷纷关门,米商囤货居奇,饥民众多,卫家本就独木难支,深秋时节,卫衿冷急得嘴上都起泡了,可被沈栖闲这么一喊,却冷静下来,“你干什么!一个堂堂成国王子还有带着我们大梁的小王爷打家劫舍吗?就不怕败坏了大师兄的名声!”
卫衿冷还没说话,那小男孩一下就哭了。沈栖闲内力何等深厚,刚才吼风行的那一嗓子人人都听见了,肚子饿起来,也不顾念什么别的了,众人也指着有个能靠的人,若是这位小王爷肯出头,那咱们就拿着锄头镰刀劫米店去。
这边都等着风行应呢,却突然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声,那男孩越哭越响,三里地都能听见,“小王爷救命!钧天王救命啊!”
这一嗓子立刻嚎出了民心,先王末年,连年大旱,百姓食不果腹,就要揭竿而起了。就是商衾寒力排众议,带着军队长驱直入,以他的亲笔手谕为抵押,让兵士们从米行把米给“借”出来。挨家挨户地发给灾民。一时间声名鹊起,人称贤王。这事儿旁人或许不清楚,可京安的百姓人人都是知道的。如今那小男孩一喊,人人都想起了远在大漠的救世主,正主不在,可小王爷在啊,灾民们呼啦一下全部跪地,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磕头都磕不下去了,一个个地喊着,“钧天王活民,小王爷救命!”
声震四野,地动山摇。
风行一听到这口号,哪怕是少年老成的典范,也不禁怔得脸白了。钧天王这个称号,多少年来已经没有人喊过了。钧天那是帝王之位啊,当年先皇赐号意有所属,可父王究竟是逊位于人,远走边关了。这样一个曾是新帝大热的皇叔,明哲保身尚且不及,如今百姓们居然在天子脚下喊起钧天王来了,这不是明摆着招祸吗?他心思极为机敏,此刻便着意留意刚才那小男孩在哪,竟然再也找不着了。
风行确定此番定是有人设计,索性沉下心来。他心念一动,疾风二十八骑便有所感应,一个个应伍而出,排好阵列。最先头的两个,便是蹲平了马步。
风行轻身一纵,便踩在了二人肩上。另有两名骑兵已叠罗汉一般地站好,风行提气直行,再立顶端。接下来,是四人叠在一起,中间一人伸出了手臂,风行此时已站在两人肩上,他在空中一个拧身,四人的骑兵最底下的人便矮了半个身子,最上面的那个便鹞子展翅一样张开了身子,风行踏肩而上,立在了那人背上。风行突然凌空一个空翻,刚刚在顶端那人居然又站了起来,正是这时,一旁的另外六名骑兵也搭起了人梯。两排队伍顶端的两个人并肩而立,风行便稳稳地站在二人肩上。
众人看他点着人梯直上,各个看得目瞪口呆,原本扰攘喧哗的灾民圈竟变得鸦雀无声。此时,又是两组六人的人梯搭起,四队人梯聚拢而来。其中两两相对,风行一人独立云霄。
百姓们仰头望着高得似乎有些看不清楚的小王爷。风行却是两只脚分别踩在不同人梯顶头人的肩膀向着禁宫的方向一曲膝,他提气扬声,内力将声音送到数十米外,“圣心如月,圣意昌明。咱们是大梁的儿女,是皇上的子民,此番劫难虽然艰辛,皇上定有良策,大家稍安勿躁,静候圣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围成人梯的追风二十八骑一齐嘶吼。沈栖闲卫衿冷诸人附和。
灾荒数月,民不聊生。商承弼连下圣旨却只为美人封爵,百姓难免心中生怨恨。可如今,他们在人梯之下,看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小王爷面北而拜,慷慨激言,不禁为他气势所慑,加之人终究是希望有个盼头的,倒是人人又起了些希望,山呼万岁之声不绝。
灾民之外,一位推着轮椅的老人掩面大哭。
轮椅上的老人问,“你哭什么?”
“我哭,很快就要兵连祸结,流血不断了。”
“民心所向,权臣归服,为什么会流血不断?”
“因为,天子的民心不是民心,权臣的民心却能引倒民心了。”
“阿弥陀佛。”
“大慈大悲。”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少,大概也是累了,和我原本设想的不太一样
大家将就着看,我回头再改,抱~
108一百零八、
商承弼的脸色铁青,顺手就将一架云母镜屏推倒在地上,“反了他了!”
“什么事生这么大气?”晋枢机替他递上一盅茶,挥手命奴才们将那倒在地上的屏风抬出去。商承弼起火,人人噤若寒蝉,虽是忙忙碌碌的拾掇,却是一声不闻。
“滚!”商承弼看着那些逡着腰的小太监们就心烦。掀起衣摆坐在檀香椅子上,一甩袍袖将案几上所有的摆件都推到地上,却终于没有扔了晋枢机给他倒的茶。
晋枢机与他隔几相对,“这天下除了我,还有谁敢让你生气?”
商承弼将茶碗重重搁在几上,等奴才们都退下去了才道,“今日朝臣联名上书,要商从节主持赈灾。”
晋枢机笑道,“这倒是怪了,他一个十岁的奶娃娃,竟然能主持赈灾了?”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赈灾,哼!名声好得很呢。”商承弼冷冷道。
晋枢机用食指缠着发丝玩,“那又怪谁?你若是许我代你出征,我一定取了商衾寒父子的首级,剜出他们的眼珠子悬在我的飞泉剑上当剑饰。”
商承弼重重一拳砸在几案上,“师出无名。”
“如此功高震主,就是出师之名。”晋枢机以手支颐,一双眼睛望着商承弼,亮得叫人不由得心慌。
商衾寒突然握住了他手腕,“不会是你做的吧?”
晋枢机抽出手,“上书的有多少人啊?”
“十之六七。”商承弼这些年也着力培养一些寒门仕子入朝,可究竟时间尚短,不成气候。他不是没有心腹,只是他从前的心腹于家变成了如今的心腹大患,新看重的,虽已逐渐掌管机要,到底身份低了些。
晋枢机曲起手指,用指节抵着唇角,“这么多啊,我可没这种本事。”
商承弼哼了一声,“朕打算给你封王了。”
“啊?”晋枢机不懂,怎么突然又提这件事。
“也该给皇叔一个教训。”商承弼道。
晋枢机摇头,“我封不封王,他都是先皇钦封的钧天王,你这些年对他也多有荣宠,军饷钱粮,从来没误过他的。他要是有一丝臣服之心,就不该再生事了。至于我,倚色封侯和倚色封王也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兵权,制约不了他。反倒显得皇上昏庸了。”
“朕想要一个儿子。”商承弼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地板。他不知道自己在躲闪什么。
晋枢机心中哂笑,难怪。我就知道我想得到的事你未必想不到,你也只是用封王堵我的口罢了。“没有什么不好。皇上多几个儿子,臣子们才能安分。”
“你真这么想?”商承弼突然抬头。
晋枢机轻轻叹了口气,“那我能怎样。”
商承弼握住了他的手,“朕和皇后说过了,等孩子出生,要他认你做义父。”
晋枢机的口气淡淡的,“皇后嫡子,何必被我这个佞臣玷污。”
商承弼拍了拍他的手,“朕,对你不住。”
晋枢机粲然一笑,艳若朝霞,“我害得你这样,现在听说你又能有儿子,我也放下心了。”
商承弼的心情瞬间好起来,脸上的笑容比春花还要开,“朕就知道你不是铁了心要害朕,四年前,我们谁也不知道会有今天。重华,等咱们有了孩子,朕守着你,好好过日子。”
“好——咳”晋枢机一句话尚未答完,一口血哽在喉中,噗的咳出来。
“重华,你怎么了?”商承弼着急了。
晋枢机突然死死扣住他的手,月牙儿似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而沁成了红色,在商承弼手臂上留下一道道浅白的印子。
商承弼手臂被他扒得生疼,却不敢抽开,只能用另一只手扶着他,惊慌失措地传太医。
晋枢机重新靠在椅子上,脸上蒙了一层薄汗,“不要大惊小怪的了。只不过,听到你要和皇后有孩子,心里——”
商承弼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他竟因为自己要和别的女人生孩子而难过地咳血吗?虽然重华的身子总不好令人担心,可是,他对自己的这份深情——商承弼立刻抱住他,“重华,朕发誓,朕就算和别的女人怎样,心里也全是你。大不了,朕在幸她的时候,想你的样子。要是孩子能长得像咱们俩,就更好了。”
晋枢机微微一笑。我是难过啊,我绸缪了这么些年,如果竟让那个女人生下嫡子,那,我忍辱负重到今天,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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