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于皇后握住了茶案的角。
“也没什么。我想,她既然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死人,如今倒在坤和宫,就更该是娘娘的尸首。”晋枢机口气很淡。
“你胡说什么!”于皇后扶着茶案的手不住颤抖。
晋枢机根本不理会皇后,“娘娘刚才好像是说,重华——倚色欺主?其实,重华是真心为君分忧。皇上年年都为军费烦扰,重华就想着,怎么减省出银子来。既然,重华一个小小的佞幸都懂得体谅皇上的难处,娘娘统领六宫,就更该身体力行,做后宫的表率才是。”
“你,你到底要说什么?”于皇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晋枢机明明说得是非常普通的话,还好像很在理,可自己只要一对上他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就觉得他亮闪闪的眼睛里长出了四个怪物。
晋枢机看着于皇后,“娘娘,您看这位柳姐姐,生得这般丰腴,又养得膘肥体壮,真是块好材料。”
那一地站着的十一个宫女见他赞叹都不由得缩起了肩膀,晋枢机手指着一个很是瘦弱的小太监,“像你这样的,就不行。太干了,又没有油水。”
“你究竟要怎样!”于皇后被他逼得狠了,终于忍不住。
晋枢机两点妙目亮如明星,“我是觉得,娘娘这坤和宫不小,每月的灯油烛蜡用度一定不少,这位柳姐姐脂腻皮油的,在这丰臀上开个口做成尸灯,一定很好用。”他说着就蹲下来,用指背轻轻扫着柳宫女面颊,“趁着这会儿刚倒,还没死透,娘娘快叫人来将她抬到晦暗阴湿的地方去,在她尸身四周点上白烛,大火烧、油花焠,熬上那么三五七日,滴下的尸油——”他说到这里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来,“险些忘了!娘娘记得,烧之前千万将她下巴割下来,这一块肉,要单独化,化好的油就找个小瓶装起来。每月初一十五,皇上来坤和宫的时候,娘娘便蘸上这义婢忠仆下颌的脂油,轻轻涂在双眉之间。听说,这样就能——媚色长存,圣恩永固。”
晋枢机伸手一滑,指甲正剺在那宫女下巴上,“真是肥腻得很啊。娘娘慢慢用,这一具尸体,省着些,足够烧到冬天了。到时候,重华亲自上表替娘娘扬名,大梁皇后,克奢从俭,恩泽万民!”
晋枢机轻抚着飞泉宝剑,才走出坤和宫就看到了王公公,心道,这消息传得可真快。王公公立刻上前,“皇上一听说娘娘召侯爷去了坤和宫,就立刻派老奴过来。侯爷不知,今天朝上可是闹得天翻地覆了。”
晋枢机微微一笑,“废了于家的宝贝疙瘩,那些老臣给了皇上不少脸色吧。”
王公公压低了声音,“侯爷留些神吧,皇上召您去御花园。”
晋枢机轻捋着鬓边长发,“留神?不留神又能怎样呢。”
果然,晋枢机还未走到商承弼近前三步,就被他一声呵斥,“你给朕跪下!”
晋枢机低头看了一眼那铺着细密彩石的小径,正绘的是“牧童遥指杏花村”的图样,晋枢机小心翼翼地藏了眼中的委屈,漫不经心地从唇边打着圈磨出一点小抱怨来,“硬”,话虽这样说,却还是乖乖曲膝下去。
只是膝盖还未着地,已经被一股极强的力道拽进怀里去。
“呃”,晋枢机小声□了一声。
商承弼连忙扶正了他肩膀,“怎么了?”
晋枢机低眉敛目不敢看他,却是低低道,“疼。”
商承弼一急,“那个女人竟敢伤你!”说着就立刻查看。
晋枢机哼了一声,“她哪有这种本事。”
商承弼这才忆起自己是要跟他算账的,顺手将他推了出去,晋枢机又是一蹙眉,商承弼看他,“哪里不舒服?”
晋枢机面颊飞红,却是不语。
商承弼一时不解,又因为含怒不愿猜他心思,“究竟哪不舒服?怎么好端端的佩着剑?”
“重华错了。”晋枢机掀了衣摆,在商承弼脚边跪了。
商承弼也着实不客气,一提他手臂,将他捞到了自己腿上,正是跪伏膝头的姿势,一扬手,就给了他臀上重重一掌。这掌才拍下去就觉得不对,硬生生又收了三成力,“你挑唆姓景的小子废了于家那个小草包的手臂?”
晋枢机头朝下,声音闷闷的,“你就为这事罚我?”
商承弼将手覆在他臀上,“问出这句话来,就该打!”
晋枢机一向知道这男人的决断,轻轻闭了眼睛,由他罚了一巴掌。
商承弼听他喉间泻出细碎的□,将他扶起来,强压了他肩膀要他坐在自己腿上,晋枢机身后带着牛肉,走或站还勉强好些,一坐下去那牛肉就直接撞进里面,钝钝地疼痒,又羞耻又屈闷。
商承弼同晋枢机制气时一向不许有人在旁边,四周服侍的太监宫女早都退到了远处。商承弼用手指点着晋枢机薄唇,“为什么昨夜不跟我说?”
晋枢机贴着他脸,“又不是我做的。于家惹不起靖边王,得罪不起他的小师弟,拿我发什么脾气?”
“是吗?惹不起靖边王,就惹得起朕了?”商承弼看他,“你就这么恨王叔,挑拨他和于家还不够,连朕也要算计进去?”
晋枢机道,“灭国之仇、毁家之恨、屈身之辱,我不该恨他吗?”
商承弼捏住他下颌,“楚是朕让他灭的,你晋家的祖宗供奉也是朕吩咐毁了的。屈身之辱!跟着朕,是委屈、是受辱吗?”
晋枢机皱紧了眉,却是环臂在他后背用手掌轻轻摩挲。
商承弼放开了手,却是带着劲风扬起了巴掌,掌风极厉,最后又终于没有打下去,只撂下一句狠话,“自己掌嘴。”
晋枢机抬眼看他,就像一只被主人夺了绒球的猫,既想伸爪子,又怕真的激怒了他,“怎么下不去手,我挨的打还少吗?”
商承弼双目深不见底,如孤星带寒,“朕若真要打你,你受得住?”
晋枢机却像跟他拧上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商承弼猛然想起初见时的情形,知道这句话委实是他心上的痛处,想要发作,却看他正用初生的小豹子样的戒备眼色看着自己,知道他虽然顶嘴却还是怕的,语气也缓了下来,“吃了多少亏,也不知道收敛些,真是不打不行。”
晋枢机将脑袋枕在他肩上,伸手揉了揉他胸口。
商承弼轻轻摇头,“朕知道你是担心我,于家势力越来越大,于文太又领着半副禁卫军,虽说有长孙敖压制他,却不得不防。”
“你不是一直想削了他的权柄,如今,这位小将军受了伤,正好叫他回家静养。”晋枢机道。
商承弼曲起食指用指节轻轻划着他脸,“你也太急了些。习武的人,废了人家手臂就等于毁了人家一辈子,于家焉能放过你?”他说着就将晋枢机拢得更紧了,“太大意了。今晚必罚你,不许求了。”晋枢机还想说话,商承弼目光一扫,他便只好咬住了唇,商承弼狠狠捏了捏他脸,“朕早都告诉过你,闯祸无所谓,自然有朕替你收拾。可是你一声不响瞒了我大半宿,今天一上朝,那些老臣疯了似的——”
晋枢机小声道,“他们又说我不好了?”
商承弼按了按眉骨,似是很疲惫,却是轻轻拍拍他脊背,“自从上次杖杀了林原,他们是不敢在朕面前说什么。只是史仲达,倚老卖老,又是叩头又是撞柱,他是三朝旧臣——”他说到这里便不想再说,“算了,反正朕已经打发他去给先帝守陵了。重华,朕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你。”
晋枢机虚靠着他,“你还是召史大人回来吧,他对你一片忠心,现在正是该仰仗的时候,别为我冷了老臣的心。更何况,我也被说惯了,今早,还有人提起我从前的封号。”
商承弼面色陡变,他原是坐在御花园棋苑的一方玉石台的棋枰小座上,晋枢机话才出口,他一掌击出,生生裂了一张石台,“谁?剐了他!”
晋枢机被他抱在怀里,也被那雷霆万钧的掌力震得坐不住,他本来身后带着牛肉条就不方便,如今更忍不住□出声来。
“王传喜!”商承弼一声怒喝。
“是。”王公公虽然应答却不敢转过身子。
“叫中书令拟旨,谁再提——”他话未说完,晋枢机却伸手掩住了他口,“没事了,公公去歇着吧。”说完就望着商承弼,“你又要怎样呢?杀人全家?诛人九族?过去的事,我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商承弼看他,“朕——我——”
晋枢机一笑,“你什么都不必说,要是真心疼我,就应我一件事。”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他轻轻刮了刮晋枢机挺秀的鼻子,“我知道你不舒服,不过,后面的东西乖乖带着,再说一句——”
晋枢机低下头,“我知道了,一个字也不说了。”
商承弼狠狠捏了他鼻子一下,“要早有这份儿乖觉,哪能吃这么多苦。今早那些东西,一口都吃不下?”
话正说到这,王公公立刻呈上了彩填稠漆的食盒,晋枢机打开看时,见是一碗附子粳米粥,便伸出手指轻轻按商承弼虎口处的硬茧,“就吃这些汤汤水水的,还怎么陪你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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