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机器人男友 (橙子雨)

衣服黏在后背上, 全是鞭打的猩红的伤痕。

不出半小时, 黎恩就赶到了BD。

心疼万分地抱住乔斯祺。那孩子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地窝着，始终没有哭, 只是像是累极了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无论是陈微、祁戚还是陆凛，在之后的日子里, 每当提起那个夜晚，都满是无尽的懊悔。

【那晚无论如何, 都应该让乔斯祺和黎恩留在店里才对。】

让他们留下来, 跟我们在一起。

远离那个可怕的乔家, 永远也不要回去。

只可惜, 那个时候我们中的任何人，对于乔斯祺后来可能遭遇的一切，都没能有一个正确的预估。

……

乔家很快派了数辆专车来接人。

虽然是没落了的家族, 但毕竟曾经辉煌，仍然有着成系统的附庸与守卫队。

出面的是乔家二少爷，满口的信誓旦旦：“斯祺，父亲知道错了，你快回家吧，让父亲给你道个歉，别怕，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一个成年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看似非常坦诚。乔斯祺也没有反抗，以至于我们都信了。

……

几天后再见到黎恩，已经是在高墙下冰冷灰暗的人工智能监守所。

本来不允许探监的。陈微找了同学、动用了“夏耶洛兰”的特殊身份并花了不少钱，才换来了短短二十分钟的见面机会。

那个一向眼神温柔、大哥哥一样的男人，那个喜欢用笔记录日常生活温暖点滴的男人，被绑缚在铁椅上。手臂和脚上，都缠绕着重重的铁链枷锁。

就仿佛他是一个什么怪物，必须被这样层层锁住，才不会肆意伤人一样。

“你们去医院看过小主人了吗？他怎么样？”

乔斯祺在家暴中伤得很重。

不仅肋骨断了好几根，而且一只眼睛再也看不到了。可我看着眼前被层层绑缚的黎恩，根本不住地该如何跟他说。

陈微则在桌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他没事，你保护了他，保护得很好。”

黎恩像是松了口气，眼中这才缓缓浮上一丝雾气。

“我……伤害了老爷和二少爷，触犯了《机械法》。可能很快……就再也见不到小主人了。”

“我当然也知道不应该伤人，可是，没办法啊。像他们那样打小主人，小主人是会被打死的，那么多年里，他们总是这样，每一次、我每一次都只能眼睁睁看，什么都做不了！”

“早知道最后是这样，我早就该……带小主人逃走才对。”

“逃离那个家，逃得远远的。”

“可是，为什么没有早点逃走呢？为什么每次都骗自己，也许老爷和夫人总有一天能看得到小主人的努力，也许等到小主人给家族带来荣耀的一天，他们会改变想法，会重新疼爱小主人？”

“小主人那么痛，浑身都是伤，我应该早早挺身而出保护他的，那么多年，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

“小主人他那天……会丢下我一个人离家出走，一定对我也感到非常失望了吧。”

他这么说着，无色的唇颤抖着，泪水顺着脸颊悄悄滑落。

可自己则像是不知道一样，并没有露出非常悲伤的表情。

“蚀夜，夏耶少爷，拜托你们，以后，请替我照顾好小主人。”

“我再也没办法保护他了。还请你们……一定替我好好保护他，拜托，拜托了。”

……

走出监守所，迎面刺眼照来的是无比糟心的、明艳的阳光。

涌上眼眶的泪水，马上被那灼热的温度给烤干。脑内通讯也恼人地响了起来，对面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流火一张开心的大脸。

【蚀夜蚀夜，你那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冷笑话？我没存货了！】

【我之前都把主人哄好了，谁知道前几天好死不死在街上遇到甩掉他的那个人！主人本来好好的，一下子就又……】

【他现在每天回来就开电脑，就上网去翻那个人的空间，神经兮兮地叨叨着才几个星期，对方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每天睡觉就自己蒙着头，拼命努力不哭出声，实在太可怜了！】

【他以为我听不到。但其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哄他而已。】

【呃，蚀夜你、你怎么了？】

【不，你没有冷笑话就算了！我又没有强求，你也不至于为难到哭吧？！】

……

在这样刺目而残忍的现实中，还好有陈微的怀抱，把我从无尽窒息的溺水感里拯救出来。

盖过一切恼人的思绪、繁杂喧嚣。整个空气中全是他干净而温暖的味道。

“夜，”他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语：“相信我，我以后绝对……不会让你遇到这种事。”

“我不会再让身边的任何人，遇到像黎恩和乔斯祺这样的事情！”

我点头，我相信他。我的主人是无所不能的。

但那个时候却并没有真的想过，陈微在说这句话时，究竟下了怎样的决心，

***

“不是我不愿意帮忙，而是这个案子，根本就不可能打得赢。”展星辰合上了卷宗。

“我的原则是不代理打不赢的案子。历年来机器人伤人案，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对机器人本身就都只有‘销毁’这一种处理结果。你想救那个黎恩？除非国家修宪！”

“但能，能提议修宪的，就只有皇帝陛下本人，以及中枢行政院的夏缇议长。”

“……夏缇议长么？”陈微皱眉。

“你想也别想！”陆凛一脸凶恶，“你自己也知道，你现在想的事情，有多荒谬吧？”

“但是，如果我能跟‘哥哥’说清楚其中原委，也许，也并非完全不可一试？”陈微说。

“哈？！”陆凛仰天冷笑了一声，“我不准！你以为、你以为之前‘他’是怎么死的？”

“……”

“是夏缇议长他……亲自下令开的枪，因为‘他’太不听话！虽然议长后来也很后悔，虽然也下令让医院抢救，可那个时候‘他’的身子已经冷了！像这种事，跟议长那种人——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就可能拥有无法覆水重收！”

“我不希望你最后变得和‘他’一样。所以，你给我乖乖的、老老实实的在家待着！不准去招惹是非！”

……

陆凛的那些话，在我听来，实在是足够恐怖。

然而人类，真的是……太过于复杂的生物。强大、矛盾、温柔而又不可思议。

五月五日，是中新帝国的“箴言节”。

据说，如果在这天里诚心参拜神明，从清早太阳升起直到午夜钟声敲响，一整天不吃、不喝、不开口说一句话，许下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箴言节前夜，我靠在陈微的肩膀上轻声问他：“主人你……相信箴言的神明真的存在吗？”

他想了想，回答我：“其实我们那个时代，大家更相信‘人定胜天’。”

“很多事情，不能求神问鬼。最后到底还是都要自己亲身尝试过，才知道究竟是不是可为。”

“夜，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他亲吻着我的手指，细细吻过那枚戒指。眼神温柔之中，潜藏带了一抹不可动摇的明灭。

“但是……如果我为了‘必须去做的事情’，而把我们的幸福置于危险之中，你能理解我、原谅我么？”

我不知道，我想我可能做不到。

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总之那么小心翼翼地患得患失，如今无比珍惜着眼前着来之不易的幸福，当然不想要承受任何可能失去他的风险。

可是，同时也非常清楚。

我的主人，他是一个比谁都温柔的人。

却也是一个一旦下定决心，就绝对不可能去逃避和妥协的人。

而正因为他总是那么善良、正直，总是会为他人的事情操心，才更在我心目中如太阳一般耀眼夺目，始终源源不断温暖着、滋润着我一片荒芜的内心。

陈微的无影屏里，一直躺着一个从未拨通过的号码。

他的哥哥，“创世神”，夏缇洛兰议长。

……

箴言节那天的清晨，我跟着参拜的浩荡人群，静默无言地走过新都步行街长长的街道，在盛开的樱花树下，一直缓缓徒步到日暮时分。

陈微没有陪在我身边。

因为一大早，他就被夏缇议长派来的车给接走了。

他走的时候我无法说话，只是紧紧拥抱了他一下，心脏却像撕裂一样迷茫不安。

他亲吻了我的额头。我实在好怕他这一去就前途未卜，再也回不来，好怕从此之后我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一定会回来的，我答应你。夜，你要等我。”

可是，我也想要能够坚强一点，想要能够相信他、有朝一日和他并肩而行。

漫长的樱花道上，我一遍一遍默默地向神明祷告，希望黎恩能够和他的小主人长相厮守。希望我最爱的主人，可以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