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知道,菲利克斯曾那么接近人类,他那么深情,那么纯粹,他时时都含着微笑,狂喜的眼神令人想起夏日正午最盛大的光芒。
菲利克斯不动声色地拉着他的手走进了树影叠映的树林中。他们拥吻,菲利克斯亲吻他的脖子,说他从不会在这对孪生子中间认错自己的爱人。
“我听得见你们的心跳。”
湿热的舔舐落在耳廓,西瑞尔近乎意乱情迷,他抗拒不了这样的菲利克斯,甚至无法保持清醒。
“在我面前,你永远没法保持冷静。”
西瑞尔忍不住点头,一把抱住菲利克斯压到树干上。
夏夜的风掠过树梢与低草,吹拂过他们肩与腰。西瑞尔将菲利克斯拥入怀中,紧扣着他的背与腿根,又担心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淤痕。菲利克斯毫不压抑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与嘶哑的哭腔,如此动听,而他的眼神如此热切,吻如此主动。他如此迷人。
而这一切都不属于他。
西瑞尔咬住菲利克斯的嘴唇轻轻吮吸。
这一切都属于叫做艾顿的人。
菲利克斯用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又一次询问他是否真的愿意,他点头,凝视着躲藏在树影中的爱——无论要做什么他都愿意。
于是菲利克斯呢喃着温存爱语咬住了他的脖子。
他倒在了野草中,菲利克斯攀在他身上,长发散开,像破碎的金子。吸血鬼咬破了自己手腕伸到他面前,诱哄他喝下从中涌出的血。
“一开始会很痛苦。”吸血鬼的嘴唇上还淌着血,是苍白的他身上唯一一抹艳色。青年躺在草中,握住了爱人的手腕,闭上眼睛,将嘴唇贴了上去。
他不习惯血腥味,却依然咬牙吞下,冰冷的血顺着咽喉滑入腹中,他突然感知到一阵剧痛——他说不清究竟疼在那里,只是疼,仿佛有一双手在拆卸他的骨骼。他低吟、嘶吼、尖叫,在草丛中扭动身躯,像一条濒死的虫。菲利克斯一刻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抚摸着他的头发,亲吻他的脸颊,低声叫他坚持。
心跳的的频率越来越快,心跳声变得越来越明晰,像某种长进耳朵里的刻印。他断断续续抽着气,只觉得身体的温度宛若褪落的潮汐,又如石像上的金箔,正从他体内层层剥落。他觉得冷,咬牙强忍下颤抖的冲动,捧住菲利克斯的脸,扬起下巴又吻了过去。
他正在经历初拥。
人类与吸血鬼相互交换彼此的血。
艾顿成为了菲利克斯的同类。
西瑞尔痛极了,冷极了。他嫉妒极了。
“我爱你。”他说。
菲利克斯俯身回应,笑得那么灿烂迷人,与西瑞尔记忆中的判若两人。青年再次翻身压住吸血鬼,急切而迷乱地吻,一手握住他的膝盖推起。
这是梦吗?
这就是金缇口中的美梦吗?
如果他说的是对的,如果那红发的管理师说的也是对的,西瑞尔甚至希望这梦能永恒。
他们在月下温存,直至听见费恩催促不满的叫喊声,这才依依不舍分开。
费恩接着也被转化了。
站在多玛河畔,西瑞尔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这样就能永远和菲利克斯在一起了。
那一刻,他竟分不清这究竟是他的、还是艾顿的想法。
变成吸血鬼后,他们再也不能留在村里了。吸血鬼本就是居无定所的族群,菲利克斯带他们离开,开始了他们在这片大陆上的流浪生活。他们每到一个地方,最长的落脚时间不会超过三年。
成为吸血鬼的费恩如鱼得水,对一切都习惯得很好,他说他喜欢这种感官敏锐的感觉,能听见很远之外的动静,即便夜里不点蜡烛也能将周围看得一清二楚,他移动速度很快,力大无穷,这些让他满足,让他感到安全。
可西瑞尔发现自己始终无法习惯鲜血的味道。他也不能忍受无法在白天出门,偶尔接触到阳光,皮肤立刻会遭到侵蚀。他第一次尝试到超越耐受极限的疼痛,皮肉从手背脱落,骨骼清晰可辨。他和菲利克斯都不愿吸食人血,爱人带他潜入权贵者的庄园,在他面前撕开了一匹马的喉咙,为他捧来新鲜的血。
那艳丽的颜色宛若噩梦。
西瑞尔陡然发出若癫若狂的嘶吼,一把推开了菲利克斯。
他在月下狂奔,剧痛传遍全身。菲利克斯追在身后,高声叫着他的名字——叫着艾顿的名字。汹涌的悔意在胸膛中翻滚,他没想到转化之后的生活却是如此,他没想到转化之后他们必须活得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必须避开人群,更别提能有什么朋友了。他没想到转化之后对所有食物都失去了胃口,舌头只能尝出血的味道——但他厌恶血,他厌恶血腥味,他厌恶自己只能像低贱的动物那样咬断其他动物的脖子进食。
他感到孤独,感到下贱,感到活得毫无尊严。
他不再是人类了。
他是怪物。
奔跑中的西瑞尔发现自己在哭。
艾顿后悔了。
艾顿后悔让菲利克斯转化自己。
他后悔了。
后悔自己迷上了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追上来,不知名的力量驱使西瑞尔挣扎。他们在月下纠缠,在月下厮杀,西瑞尔用利爪抓伤了菲利克斯,看着血从伤口中涌出,那悔意之中竟又掺入了无边的恐惧。
他是野兽。
他抛下菲利克斯,继续在月色中奔跑。
他不觉得累,只想永远这么逃下去。如果这世上还有能让自己变回人类的方法,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月亮逐渐西沉,启明星在东方的天空光芒闪烁。
他看见了朝阳,红彤彤的,血一样。金色的光芒自天边降临,宛若行走的神祇,一寸寸驱散幽暗不祥的夜色。
他下意识朝那束光芒跑去。
身后传来了菲利克斯的叫声。
爱人哀求他停下。
不能停,不能回去。
不经意间,神祇转瞬已行至跟前,光与阴影的界限就在脚下。
西瑞尔跃身撞进了光里。
作者有话要说: 嗷,作者开了新文求预收~有话说里好像不能放代码,麻烦小天使们点开作者专栏瞅一瞅~那篇《弑君者与帝师》就是啦!
☆、第44章
他从悲壮的噩梦中惊醒, 喘息着,一手抚上胸口,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心跳。梦中的朝阳晨光只是假象,天还未亮。他有些渴了,下床摸到桌边拎起茶壶晃了晃,幸好里头还剩了些没喝完的茶水。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白皙的金发男人轻轻走了进来, 问他怎么回事。
“做了噩梦。”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喝了半杯茶。
菲利克斯走进来吻在他的额角,他笑着搂住对方的腰, 闭上眼睛同爱人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他们相继倒在了同一张床上,他将菲利克斯抱进怀里,爱人轻抚着他的脸,手指滑过眼角, 他僵了一下,不自在地避开。
“明天我要护送主教去圣地。”他抓住菲利克斯的手, 让它贴近自己的心,“大概要去三个月。”
“你跟我说过。”
“你不会趁我不在偷偷搬家吧?”
菲利克斯笑起来,忽然伸手抱住他的头,将一个吻印在了他的头顶。这是菲利克斯的习惯, 从他们认识之初菲利克斯就是如此。那时他才二十岁,正是最年轻气盛的时候,每当他因为某些事生气时,年长的菲利克斯就会过来抱住他, 踮起脚亲亲他的头顶。
“你的家在这里,我不会走的。”
他听说吸血鬼都是居无定所的怪物,因为害怕被人识破身份,总是四处迁徙。菲利克斯可不一样,他在这里待了二十年。是啊,从他们初识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初遇时,菲利克斯总是一脸忧郁,对人类很戒备,也不肯同他多说哪怕一句话。
可最后还是被他打动了。
他们的关系很隐秘,不光是因为菲利克斯的身份。他是效命于教廷的骑士,曾向天主宣誓保持自身的纯洁。可他却爱上了忧郁的怪物,他惊叹怪物的美丽,折服在他的魅力之下,甚至愿意忽视他们的性别问题。
二十年前的匆匆一瞥,惊为天人。
二十年后的今日,菲利克斯风华依旧。
他不再说话,再次将爱人牢牢抱紧。
翌日出门正赶上下雪,他往甲胄里塞了厚衣服御寒,戴上铁桶似的头盔时,他听见菲利克斯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
“我也讨厌这玩意儿,戴上之后简直没法呼吸。”
“它可以保护你。”菲利克斯上前,曲起手指敲了敲结实的头盔,它不出所料地发出瓮声瓮气的咚咚声。菲利克斯笑得更大声了。
他在笑声中狼狈地出了门。
他都四十岁了,可在菲利克斯眼里,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就像菲利克斯以为他也有不老的能力似的。
该死的时间。
他把马牵出马厩,骑上马背,踏着雪赶往教廷。一路上,马蹄之下的雪花飞扬,光秃秃的树木被雪压断枝杈,他双手紧握缰绳,呼出漫长白气,一时竟感觉有些发晕。闭上眼睛用力甩了甩头,再次睁开眼睛,仍是素雅雪景与不绝于耳的马蹄声,西瑞尔愣了愣,突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