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昂为纪川那句抽风似的话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终于凭借他“英俊端庄贤惠踏实诚恳作风整|肃”的外在形象,和舒宇等人一同稳定住群众,并成功说服他们相信他们没有被遗弃,特种兵小组将带领他们走向美好的未来。
四人小组出卖皮相,调动感情,在一楼二楼足足安抚了有一个多小时,秦爸爸可能又无缘无故地多出了五六个年龄从七八岁到十七八岁不等的子嗣——在他从厨房里好歹弄出了盆大锅饭之后。
秦昂几乎要吐魂,三个队友赶紧体贴地表示饭我们来吃你可以滚蛋了,遂表示父亲没你们这帮龟儿子,悲痛欲绝地被劝说上楼歇着。
秦昂当然不是去歇着的。
他挨个检查了疗养院的房间,简单熟悉了一下其中的空间构造。他站在三楼往下看,目光扫过楼下簇拥在一起吃早午饭的人们,来回三遍,终于确认那个人并不在场。
确认环境安全后的神经略略放松下来,秦昂忽然注意到楼上似乎传来了什么隐约的声响,他偏头仔细分辨了一下声源,顺着三楼往上摸了上去。
模糊不清的音调时近时远,秦昂直身站在四楼尽头,乐声随着他极力压制的推门声霎那清晰。
军装的青年端坐在房间正中央的钢琴前,微冲和弹|夹放在身边,修长分明的指骨如他挥刀时一般轻捷准确地叩击按键。
明朗的日光从敞开的落地窗里穿入,在钢琴崭新的喷漆上点染出绚丽的光泽。
年轻人面容俊秀温和,秀美不可直视。
☆、Chapter 5
舒缓平静的琴声并没有受到有人推门进入的影响,纪川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略略阖着双眼,听任修长的指节在琴键上流畅地行走。
即使忽略掉秦昂自带滤镜的视角,仅仅从旁观者的角度上看,纪川这样也不得不说是让人看着非常舒服的。
和他执刀时相似又仿佛截然不同的气场,雍容地伴随着琴声缓缓流淌。
如果非得挑些毛病的话。秦昂想,也许他应该洗个头换身白西装。
那一时间纪川的脖颈双手被日光照得雪白,逆光镀出发亮的边,看不真切因而刺激得人十分想凑近些。秦昂从衣袋里摸出了个军用迷你望远镜,努力说服自己只是看到这边采光好所以来监视敌情。
而与映入秦昂眼中的盛世美景截然相反的是,事实上纪川此刻正陷在某种不得挣脱的记忆之中。
朔风呼啸着卷起站在城堡尖顶上少年的短发,极目远处是茫茫冰原,白雪覆盖住大地上一切的生机,干枯的树木支棱,在冰冷的日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不要死……纪川——”
荷枪实弹的男人们齐步攀援而上,团团在他身旁围出一个不断缩进的扇形圈。
“……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断断续续说话的女人被迫发出挤压喉咙的凄厉尖叫,伴随着男人冰冷如这白日雪原一般的说话声浮现。
“回来。”
少年一瞬间回头,冰冷的日光下堪称明艳的双眼空洞,漆黑的瞳仁里只有深不见底的绝望,与仿佛永世无法消解的悲哀。
“你回来。”
墨绿色晦暗不清的丛林,远处漆黑的尖顶建筑,诡异而明亮的灯光从窗缝间悠悠亮起,与诡谲恐怖的场景全然不符的悠扬琴声时远时近,身体似乎一瞬间被拉扯进荒草丛生之地,尖叫与挣扎被莫过头顶的沼泽覆盖。
“我们不应该这样地活着……”
“我不畏惧……也不存希望……”
纷乱不清的回忆里有女人低沉温和的话语声,还没等他听清什么就被纷然而至的嘈杂打碎,尖叫怒吼呼喝炸响,像丛林里无处不在的毒虫与草木的粘液,突然之间糊住了人的五官五感。
“又让他跑了——”
“快追!——”
“他不是一个人,跑不快的!就在这附近——”
纷乱的记忆像被深秋从树梢上纷扬落下的叶片,被狂风席卷着冲刷过脑海的角角落落,到处都是风吹过树林的尖锐哨响,到处都是腐尸被利刃瞬间劈开的破碎声,到处是狂风大作,哀鸣四起,一瞬间世界走向终结,暴雨倾盆而下,海浪滔天而起!
“你为什么总要这样想呢?”
“我都是为了你!——为了你!”
“纪川,你真应该感到幸运……”
记忆里的少年回答了什么都听不清,只有隐约却连绵不绝的琴声不断回荡。
谁在夜深幽寂处扰动琴弦?
谁低声哀悼着末日的箴言?
琴声铮然而起,如暴风雨之夜汹涌澎湃的浪潮一刻不停地冲击海岸高耸的山崖;孤舟独自漂泊于万里波涛,于刹那在浪头闪现,瞬间于崖底磨灭。
以其汹汹之势,全然粉碎方才一派寂静祥和!
秦昂脊背贴在落地窗前的栏杆上错愕地看着他。
他大概是在部队里文工团的汇演中见识过钢琴这种乐器的,也许也是听过几首大师级作品的,虽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但好歹能肤浅地分辨优秀的演奏和玩票的演奏的区别。
现在干脆不用他去分辨,那种激昂而绝望、澎湃而悲伤的旋律,根本就是玩命的感受啊!
就像是他现在不是用双手在弹奏,而是手执刀枪,于枪林弹雨中孤身突围,炮火飞跃穿梭于身后落下,高台飞甍顷刻化为废墟,火光中只有一人孑然屹立。
这真是奇特的感受,明明现下光阴静好——如果忽略耳边时有传来的丧尸叫嚣声的话,布置温馨平静的疗养院四楼琴房里阳光满地,他却分明置身于炮声火光之间,与群尸连日连夜不眠不休的鏖战中,奋战至死方休。
纪川稍稍睁开眼睛,他的额头鬓角上有莹亮的汗珠滚落下来,甚至比他百十来分钟前真正与丧尸正面刚的时候流的还多。
那是冷汗。
两世的记忆一瞬间由琴声牵线霎那联结,脑海中一直断断续续的片段被暴力拼接,记忆里不可负荷的累世痛苦刹那倾泻,最后却又脱力般无解。
纪川停下手,竭力稳住纷乱的心绪,索性秦昂也一时被镇住,没有当即开口说话。
如果他当时问话,说不定会听到纪川虚弱温婉让人听着抓心挠肺地喜欢的调调。
“弹的什么?”秦昂不觉有异,只当他是太过认真出的汗,努力发挥自己对交响乐寥寥无几的了解,“贝九?”
纪川摇了摇头,稍加掩饰地用手扶了一下额角,略略朝秦昂侧过身。
“想不到你还有这手,德才兼备啊哈。”秦昂终于懒得再瞻仰远处莫须有的丧尸兄弟的尊容,收起望远镜准备朝纪川走过去。
他稍微走近了两步,高大的身影遮去了窗里穿入的一小半阳光,把纪川半张脸拢进暗处。这时他的视线得以聚焦,才恍然察觉纪川此时的脸色苍白得有点吓人——虽然他本就生得肤色淡,平时却因为白的缘故从血肉里渗出点几不可察的淡粉色。
——别问他什么时候观察出来的,秦队长可是大清早盯了臂弯里的纪小同志快两个小时的人。
秦昂感觉有些不对,伸手去摸他脸,手臂都还没探出去半截,纪同志却像突然回了神似的猛地往后一退,警惕地看着他道:“……你来干什么的?”
……公共场所,合着就你能来哦?
秦昂悻悻然缩回手,也不知道是该庆幸他状态不错挺有活力还是该哀悼他那个未遂的小动作,遂摸出望远镜示意了一下窗口:“这座疗养院的制高点除了天台就是这儿了,来警戒的。”
本来他还琢磨着寻个什么借口孤男寡男多独处会儿的,不料纪川向来不按他心里的套路出牌,腾地起身就走:“抱歉,妨碍你了,我这就下去。”
秦昂:“……”
你倒是再多妨碍会儿啊嗯?
秦昂此刻十分懊悔他那一时没考虑周全想出来的借口,然而话已出口现在二话不说跟着纪川下楼实在有点欲盖弥彰,不得不继续装腔作势地观察他那帮莫须有的丧尸兄弟。
纪川对秦队长丰富的内心世界毫无觉察,也许是他的精神太疲倦了,以至于他只想赶紧一个人冷静下来梳理思绪,或者稍微休息一下。
而他辗转到楼下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甚至还不如上去陪秦昂观察丧尸。
四分之三的特种兵小组成员正窝在二楼活动室的沙发里叼着牙签脱了鞋盘腿坐在上面……打牌嗑瓜子聊八卦。
有点人民军队的专业素养好不好?
有点末日临头大敌当前的危机意识好不好?
纪川找到他们时才略略地觉得秦昂实在是出淤泥而不染,在全队打牌嗑瓜子聊八卦的氛围下坚持上四楼监视敌情是多么可贵的战斗情操。
彩鸢抽了张纸包了把瓜子递给纪川:“秦昂走了三缺一,聊八卦增进团队感情。”
纪川表示我宁可去四楼跟秦昂增进感情,也不要把宝贵的人生浪费在聊天打牌嗑瓜子上。
“喂喂喂虽然我打赌秦哥听你这么说是会很高兴的,搞不好还会因为他的良苦用心终于得到了赏识而亲你——然而你是有多看不起聊天打牌嗑瓜子啊?”彩鸢把珍贵的瓜子倒回自己手上,突然抬头环顾周围几个人,“不过我也不是很懂,为什么秦昂这么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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