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嘉赐沾了一点杯中的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圆圈。
“这是我们住的人界。”
他在圈外又画了一个圈。
“这是有法术的人住的修真界,而孽镜台……在这里。”
常嘉赐在两个圈的远处画了一个点。
“人只有死了才能到那里去,站在台上,你能看见你生生世世所经的一切,看见许许多,你以前都忘记了的事。”
小孩儿不懂,但还是认真的问:“那哥哥你去过吗?”
常嘉赐点点头:“我去过。”
“那你看到了很多吗?”
“我看到了……都看到了,”常嘉赐忽然笑了起来,“算命的说的没错,我是一个短命鬼,我每一世都活不过十八岁,活不过……”
“十八岁啊……”小孩儿扳着两只手的指头算了半晌还是数不清,“哥哥你现在几岁?”
“我现在……呵,我也算不清了,可我早就过了十八,早就过了,为什么我可以过十八岁还活着呢,为什么我上辈子虽然惨死,却还可以修仙呢?为什么?”常嘉赐嗫嚅着问。
“为什么?”小孩儿也问。
常嘉赐笑,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睛。
“因为……因为有一个人一直在保护我,我命不好,她就把她的命给我,我命里带煞,她就用她的福分替我挡了煞,九辈子啊……足足九辈子,她都没有轮回转世,都在地府为我赎罪……好不容易这一遭终于能入世,我兜兜转转以为寻到她便可以开始新的人生,却不想她还是被我连累,她哪里是什么丹田虚亏命数不济,她只是因为我……她只是把魂元中的精气都给我了而已!”
“我这样的人,世世悲苦,其实早就该死了,可是因为我的命是她救的,我哪里能那么轻易放弃,所以在重入轮回前我就告诉自己,这一世我必须要活着,必须要好好的活,谁阻碍我好好的活,我便要他的命……可是到头来,如果我活着,她却不在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的魂元受损,若再有事,便入不得轮回了!”
而这一次再分开,便是永生不得相见……
说到这儿,常嘉赐的笑容扭曲,用手捂着脸,大颗大颗的泪珠自眼眶落下,将桌上的圆圆点点都砸得模糊成了一片,看得面前的小孩儿莫名其妙也要哭了。
“哥哥……哥哥……”
小孩儿呜咽着去拉他的手,被常嘉赐轻轻反握住,他肩膀抽动,呼吸急促,喉咙口发出一种压抑的悲鸣,彷如泣血。
只是片刻待他抬起头来,面色竟已如常,只一双浸染着水光的眼睛格外明亮。
“你不懂我的话对不对?”常嘉赐哑着声问。
小孩儿摇摇头,一会儿又点了点头,稚气的脸上竟带了丝深沉。
桂花酿上了桌,那少妇走过来对常嘉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拍了下弟弟的头,这才去忙了。
常嘉赐看着那女子的背影:“不懂没关系,你只晓得以后尽力照拂好你姐姐就是。”
“我会的!”小孩儿这下回答得十分响亮,“我最喜欢姐姐了。”
常嘉赐舀起一勺桂花酿尝了一口,甜糯温软,满口留香,他抿了抿唇,细细体会了一番后淡淡道:“我也会的。”
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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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青鹤离了屋子寻了一片隐蔽处打坐了几个时辰,再睁眼时一身灼气已消弭殆尽,他感知着腹内又强健了几分的修为,心内没有得色却反而有些沉重。
这道行长得也太快了,到底是有什么不对劲。
一边想一边回了内室,却见本该有人安睡的床上只余空荡,东青鹤一惊,经由上回调虎离山一事,幽鸩已将常嘉赐作为目标,东青鹤哪里敢轻忽,此时自然担心常嘉赐又有意外,二话不说就寻了出去。
循着对方的气息在青鹤门绕了一圈后,东青鹤竟然还是在片石居里发现了对方。常嘉赐没有走远,就在南院,上回偃门的事发之处。
他坐在一块大石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空地,那里前几日还留下了墨鸦破阵后的一个巨坑,此时已被小厮填平了。
东青鹤走过去,自后头将人抱住,挨着他的耳朵问:“怎么起来了?”
常嘉赐身形一僵,不过很快放缓下来,还靠回了东青鹤的胸前。
“我觉着,幽鸩的这个阵势可真厉害,一人哪怕被夺去十年修为,这百人叠加,也足够脱胎换骨了。”常嘉赐低低道。
东青鹤也看向那处:“魔修一道,的确有不少诡异法子。”
“诡异,却有用。”常嘉赐说。
东青鹤听出他语气里隐约的赞叹,皱起了眉:“那也只是一时有效而已,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有抢的一天就有成千上倍奉还的一日。”
常嘉赐转过头,对上东青鹤的眼睛,两人沉默的对视了半晌,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点点幽光,常嘉赐低下了头。
东青鹤牵住他的手,说:“回去吧。”
常嘉赐“嗯”了一声,顺着他走了两步,蓦地说:“我以后每日都要去看她。”
东青鹤一顿。
常嘉赐道:“那天是灭瑶打伤了她,她则杀了灭瑶的红斑猫。我了解灭瑶,她看似烂漫,但脾性十分骄纵,尤其喜爱她的猫,妘姒对那畜生下了重手,灭瑶随时会来报仇,我不放心,我要去亲自看着。”
东青鹤捏着常嘉赐的掌心一紧,但不知想到什么,又松缓了下来。
“行吧。”思虑半晌,他叹了口气。
第八十九章
说了要日日去照顾妘姒, 但是这一早常嘉赐自金雪里那儿离开后却没有出青鹤门, 而是到了星部,打算要探望一下正在恢复中的沈苑休。
经由上回偃门突袭后, 原本的重犯魔修摇身一变成了救大家于危难的英雄, 虽然外界有不少门派对沈苑休所言所行还很是怀疑, 觉得他投靠了偃门,说不准是同幽鸩串通了来做戏的。但那时在场的青鹤门几人却实实在在看到了沈苑休的奋不顾身。他的伤那么重, 墨鸦阵随时能要他的命, 但是他却毫无顾忌的跳了进去,有没有别的目的无人知道, 但是很多人因他得救却是不争的事实, 青鹤门的人没理由对这样的沈苑休再施以盘问或任何刑罚, 更何况还有秋暮望在。
所以沈苑休还是被安置在了星部,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份从阶下囚变成了养伤的借宿者,所居之处还是在星部长老的主院内,细究起来的确有些不对, 但只要东门主不发话, 也轮不到其他人来多嘴。
常嘉赐到那里的时候沈苑休正在喝药, 秋暮望就坐在一边,脸色并不算好,他们二人一张白一张青的面面相对,氛围可以说颇为僵硬了,连常嘉赐都能明显感知到自己的出现让沈苑休松了一大口气。
只不过看见他来,秋暮望却没有回避的意思, 他对着常嘉赐的视线仍是带着浓浓的防备,仿佛他和偃门的人没什么区别。
直到沈苑休的声音响起。
“暮望,我想和嘉赐说说话。”
秋暮望一顿,没有动,显然是不愿意让这二人单独相处。
“他害怕。”常嘉赐笑着戳穿道,“怕我们俩又狼狈为奸了。”
沈苑休看着床边的人,虚弱道:“你觉得以我现在的样子还能搅出什么风浪吗?或者我伤得更重些,你才能放心。”
秋暮望眉头死死皱了起来:“你会好的。”
他那口气竟和昨日常嘉赐对妘姒说的一般模样。
沈苑休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秋暮望看不得他如此,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我去前殿看看。”走时狠狠瞪了一眼常嘉赐才摔门出屋。
听着那还带了些虚乏的脚步远去,常嘉赐勾起嘴角:“看他这个样子,你就不打算做些什么?”
沈苑休奇怪:“我……还能做些什么?”
常嘉赐在椅子上坐下:“你们魔修复原的本事不是很大吗?好比那墨鸦阵……”
沈苑休道:“你又不是不知我不会那阵法,即便我会,我也不会去用,那东西要催化不仅要极高的修为,还得神不知鬼不觉,加之那些猎物又要到哪里去寻……”
常嘉赐问:“那别的呢?除了墨鸦阵以外应该还有些能补气的好法子吧?就像那日我们一道去偃门时瞧见方水合画的吸纳修为的阵法,是叫什么……炼魂阵?”
“那算什么好法子,还不是要用人的骨血魂魄作引,将他们的……”沈苑休说着,眼睛一闪,看着常嘉赐,“你问这些干什么?”
常嘉赐不言。
沈苑休似有所觉:“你想要用它来……为什么?”他天天待在屋内,隐约都听到些闲言碎语,大多都是东门主为那妖修屡屡破例,几乎有求必应,东青鹤对他这样的好,沈苑休以为常嘉赐理应收起那颗异动的心了,没想到他仍然没有放弃吗?还是发生了些什么足以搅乱他决定的事?
常嘉赐还是没回答,紧抿的嘴角却透出了深深的坚持。
沈苑休摇头:“没用的,那些法子是用在魔修身上的,对你没用。”
听见这个,常嘉赐终于说话了。
“你不用骗我,就我所知,这墨鸦阵就是幽鸩为了给一个人治病用的,那人也不是魔修,更不是灵修,他都能用,我为何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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