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故事,却也并非空穴来风。画中所出并非皆是仙,亦有可能是妖。可说到底都不过人们自己的念想罢了。”
“那先生觉得此画中所出,是仙还是妖?”
“有区别吗?”陆离笑道,“此画中所出不过一尾锦鲤,公子将此物视作何人?难不成还是沈家千金沈宛清吗?”
沈凌清不自觉地向后踉跄了几步,抬头定定地看着那幅画。
“公子,可是想起了什么……”
陆离的声音有些模糊,似远乎近。沈凌清闭上眼睛,想让自己有片刻的清醒。身旁似有人在推搡自己,又似乎有谁在喊自己。迷蒙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公子,你怎么睡着了?”
“远伯?你怎么在这儿?”
“老爷让我来喊公子,今日章家来人商议小姐的婚事。人都已经来了,公子洗漱一下,便去见客吧。”
远伯说着,便唤了丫头仆僮来伺候。没一会儿,沈凌清便洗漱更衣,去了厅堂见客。
章家并非清风城人氏,而是近邻芙蓉城人。其家为官宦之家,当今朝中右丞相章文修便是如今的当家人。他久在王城并不回家,家中一切交由长子章龄之代为主理。次子章龄翰高中探花,封在刑部,与父亲一同住在王城。幼子章龄骏正值及冠之年,与沈凌清同岁。沈家的宣纸锦云在王城一纸难求,甚至成为了皇家专用之物,普通人很难购得。沈鸿儒也由此结识了章文修,二人相谈甚欢。沈宛清的才女之名,章文修也是略有耳闻。此时的他正为幼子的婚事烦恼,于是便提议章沈两家结为亲家。沈鸿儒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下便应了这门婚事。这一日,便是章家上门商议婚事的日子。
沈凌清刚到门口,便听见了父亲的朗朗笑声。
“父亲。”
“章贤侄,这位便是老夫的长子凌清。”
“沈年伯好福气呀,不仅有个才华横溢地千金。还有如此一位仪表不凡的公子。”
“章公子过奖了。”
“哎,你我都快是一家人了。以后就随我弟弟喊我一声大哥便是。”
“那凌清恭敬不如从命了。”
章龄之似乎很喜欢沈凌清,打量的时候还不时点头,脸上皆是满意之色。
“我差点忘了。这位便是幼弟龄骏。”
沈凌清与章龄骏行过宾主之礼后,便落了座。
甫一落座,沈凌清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起章家兄弟。章龄之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相貌算不上清俊,却也端正。身形不似那些文弱书生,倒是显得孔武有力。声音爽朗,中气十足。旁边的章龄骏,个头、身形都与自己差不多,样貌清秀。看样子性格似乎很温和,这样的夫婿大概会让宛妹满意吧,毕竟与自己很相像。这个念头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猛然清醒的沈凌清还是被自己吓到了。他默默地做了个深呼吸,告诫自己再不许有这些不堪的念头。
送走章家兄弟后,沈凌清又回到了画楼,因为答应送给朋友的画还没完成。
“哥哥画的芍药果然娇艳欲滴,配着我们家的锦云,越发地让人心生怜爱。”
沈凌清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紫色罗衫配着雪白罗裙,罗裙上的浅粉莲花随风摇曳。
“怎么了?我不过在房里闷了几日,哥哥便不认得我了?”
“宛妹,你不在闺房里准备嫁衣,到这里做什么?”
“嫁衣自有裁缝准备,何需我动手?何况嫁衣上的刺绣我早已做完了。至于那些个妆奁凤钗什么的,娘亲也早已替我备下。”沈宛清说着便在临窗的椅子上坐下,“我许久未见哥哥,有些想念。便到画楼上来看看。哥哥可是刚刚见过章家人?”
“章家来人商议婚事,身为长子长兄自然是要去见的。”
沈凌清收回错愕的目光,无视坐在窗边的沈宛清,兀自收了桌上的画。忽然感觉腰间被人紧缚,透过层层衣衫,依旧能感觉到加速的心跳和微高的体温。
“你就这样忍心看着我出嫁?”
“别胡闹,你也到了双十年华。论理早该成婚,父母管束不严,才让你拖到了今日。”
“那你呢?你为何不娶?”沈宛清的语气咄咄逼人,“你我本就是孪生兄妹,自小一起长大。如今你不也及冠了吗?”
“女子与男子不同,怎可相提并论?”
“强词夺理!你难道忘了当日你对我说的话?”
沈凌清的身子不由得战栗起来。他怎么可能忘记自己说过的话?自己与妹妹是孪生兄妹不假,二人自小便在一起,同桌而食同床而眠。这样的日子他们早已习以为常,父母也从不干涉。直到他们十四岁时,沈宛清才搬进了如今的闺房中。
沈凌清永远不会忘记,两年前的一个深夜,沈宛清偷偷溜出闺房,爬上了自己的床塌。自然更不会忘记当他安抚着哭泣的妹妹时,情感与身体所感受到的非同以往的冲击。
“不行!”
所有的回忆如同洪水一样从沈凌清的脑海中奔流而过,他慌乱地挣脱沈宛清的怀抱。
“再过几日你就出嫁了,还是回房待嫁吧。我,我还有事情要做。”
沈凌清就这样仓惶地逃走了,之后的日子里,他不是躲在画楼,就是出府办事,总之他想尽了一切办法避开妹妹的目光。七月初七那日,沈宛清早早地装扮起来,她神情木讷地任由奶娘和丫鬟为自己穿上红色的嫁衣。章家的花轿也如期而至,新娘拜别了父母兄长之后,突然提出想去画楼看看,她自言出嫁之后怕是没什么机会回来了。然后,所有人都目睹了那场冲天的大火,而沈凌清也清楚地看到了站在窗边,朝着自己微笑的沈宛清。就在他回神后,大声喊出妹妹名字的瞬间,那抹红色也被吞没在火海之中。
“宛清!宛清——!”
“公子,可有见到宛清小姐。”
沈凌清猛地坐直了身子,抬手拭额才发现早已冷汗涔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仍旧在破旧的堂屋之中。
“为什么?你究竟做了什么?”
“在下不过是让公子回去见见宛清小姐。”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在下什么也不知道。”
“陆先生是真神仙。何不把话都挑明了。宛妹与我是孪生兄妹,可是我们却……”
“你们之间那是孽缘,或者说是前世未尽之缘分。”
“陆先生为何会来此?你那套天时地利人和可匡不了我。”
陆离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昨日,在下梦见一女子,一袭红衣煞是惹眼。那衣裙上绣着双鲤鱼的花纹,霞帔上却是朵朵芍药。”陆离感觉得出身边人的呼吸似乎有那么一刻窒住了,“那女子背对着在下,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在下随着她走到了河边,然后眼见她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不一会儿从水里跃出一尾红色锦鲤。”
“双鲤鱼,芍药……这是宛妹的嫁衣,衣裙上的花样是我替她画的……”
沈凌清喃喃地说着,陆离却不理会,继续说道。
“沈公子是否也见过这样的女子,也许你见到的女子正是从这画里走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
沈凌清瞪大了眼睛看着陆离。诚如陆离所言,沈凌清见过,而那女子也的确是来自那幅画。大约是一年前,拖着虚弱的病体,沈凌清回到了清风城。因为过去了十年,他仍旧放不下沈宛清,他决定回来守在这破旧的家里,直到自己死去。回来后的第三天夜里,他在恍惚间看到墙上的画似乎动了一下,接着一位红衣女子迎面而来。
那女子的脸与自己一模一样,这世间能与自己如此相像的,除了宛妹再不会有第二人。而且这熟悉的容貌、声音,还有体香,这是沈宛清没错。沈凌清就这样相信了。
“这么说宛妹确实回来了。”
“沈公子相信那就是你的宛妹?”陆离反问道,“在下觉得她不是。”
“什么意思?”
陆离并不回答,而是从宽大的广袖里抽出一张黄色的符箓,上面用红色的朱砂画着一串奇怪的符号。
“去!”
符箓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那幅画,在贴上画的瞬间,一股强劲的冷风朝着他们扑来。紧接着一抹红色的身影飞速地窜出,直奔陆离的面门而来。
“铿!”
红色身影似乎受到了阻碍,瞬时收手向后退去。却见陆离跟前的孟樾早已抽出腰间软剑,摆出了防卫姿态。
沈凌清抬眼看见了那红衣人。
“宛妹!”
“公子勿动!”陆离猛地拉住沈凌清的手臂,“姑娘是何人?”
红衣女子冷着脸,怒视着陆离。
“臭道士,居然用符箓伤我!”
“姑娘错了,在下并非道士,不过是清风城中的一名琴师而已。”
“好一个会用符箓的琴师。”红衣女子嘲讽地说道,“既然不是道士,你又为何来这里?”
“为了向姑娘要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沈宛清小姐的魂魄。”
“宛妹的魂魄?”
沈凌清诧异地看着陆离,陆离点点头,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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