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脸色微变,这实在是很少有人知道的秘辛。
随即也点点头:“你说得一点都不错。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天下正道不能冒这个险。沈惊澜,你麾下的魔教教众多年来暗中搜集了多少起死回生、苟活续命的邪术,你真以为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么?我们又怎能信你?”
沈惊澜冷冷一笑,没有辩驳。
如果能活下去,他当然不想死。临砚确也为他找来不少法子,只不过他看不上,就连临砚自己也不愿他半人半鬼地苟活。
他从藤椅上站起身。
深紫色的天雷如流星飞坠,落在这方小天地中。
阵法的金光也摇晃起来。
雷霆的轰鸣中,王赟向他大声道:“沈惊澜,你还不死心?你也最多只有五年的性命,还是病痛缠身的五年……”
就连所余寿命远远不止五年的我们,都已将这条命舍弃!
“就算我只能再活一天,”沈惊澜道,“这一天都有其价值。我要按我自己的意愿过完这一天。”
没有人能替我决定。
第44章 宁静
紫雷坠地,烈焰腾空。
阵法的金光乱闪,最后所见,是正道诸人惊愕的脸……
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在刺痛。
像有无数只蚂蚁钻进肉里啃噬,痛得令他不禁期望这些蚂蚁将他索性蛀空算了,留下一具空壳和骨架,至少不会再痛了。
从最深沉的黑暗里猝然惊醒,沈惊澜只觉一身大汗淋漓。他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声。
他睁着眼,眼前朦胧有光,却一时辨不清物事——仍有浓郁的血色,染污他的视野。
“终于醒了?”有人正用沾着热水的布巾替他擦拭,一面用爽朗的声音道,“你又出了一身汗咧!”
眼底的血色淡了些,他看清说话的是个中年汉子,结实雄壮,看打扮似是山间猎户。
他待的地方,也是间低矮的土屋,梁上还结着蛛网,身下是一动就嘎吱作响的旧板床。
此前的事,回想起来还是一片混沌。
他好像轰破了正道诸人的阵法包围,脱身而走,运起遁术,最终闪现在百里外的深山……剧毒发作,昏迷过去。
大约被这猎户撞见,背了回来。
他低低道了声谢,便又合上双目。他实在连稍稍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
略微查探了一下|体内毒素,紫黑色的毒气已积得很深了,据说这是无药可解的奇毒,他也不知解法。但无药可解,不代表就能致他死命。
他可运转内息,将毒逼出体外。
“你是不是旧病发了,倒在野外的啊?知道吗,你差点儿给狼吃了!”猎户还关切道,“给家里去个信吧,让他们来接你。”
“嗯。我已事先约好,要他们来附近接我。”沈惊澜道。
他透过虚空勾连,联络了天绝教,告知了他的情形和方位。
随后又将气息全部收敛,与凡人混同一致。只要他不主动现身,正道不论用何种手段搜索,都极难找来。
沈惊澜在半梦半醒间,轻轻咳嗽着。他在这里已留了两天,打算等缓过来一些再走。
他忽察觉有人在床边探头探脑,慢慢睁开了眼睛。
猎户家的淘气儿子阿宝正眼带好奇地打量着他,见他睁眼,明显吓了一跳。
沈惊澜仍躺着,眼皮又垂下来,眸子半拢半合,淡淡道:“你脸上有一只王八。”
“啊?”阿宝赶忙伸手用力擦脸,把墨笔画的小王八擦成了灰不溜丢的一团,小脸皱成包子,“一定又是王浩那混蛋趁我瞌睡偷偷画的!哎呀,娘也不说,我说她怎么看着我直笑!”
他擦完似才想起正事:“对了,娘说你一直咳嗽肯定是肺不好,她给你熬了梨子汤。让我端过来。”
冰糖梨子的香气,沈惊澜从方才起确闻见了。
他睡的是这家猎户主屋后面闲置的一间,以前可能是用来堆放杂物的,除了一张旧床,角落里叠着一大摊。
“替我向她道个谢。”一碗冰糖梨子汤,对他的病痛和所中剧毒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帮助,沈惊澜仍谢了声,略支起上身,将这碗热腾腾的糖水喝下。
他能感知到,那有点儿害羞,人却善良的女主人正在门槛外怯怯地往屋里瞧,见他喝完也很高兴。她的丈夫有时进山打猎,一去就是两三天,阿宝也时常溜出去和村里的孩子们疯玩,家里只剩卧病不起的他和这女主人时,她便会每隔一两个时辰悄悄地走进来,也不叫醒他,就在床边放上一碗热水。
“阿宝,你把这个拿给你爹娘,”沈惊澜伸手探向怀里,摸索了一会,将摸到的东西往孩子的小手里一放,“就当是叨扰他们的谢礼吧,我留着也没用。”
有些蹊跷的是,他的乾坤袋不知何时不见了。绝不是这猎户家藏起来的,否则他能感知到。以他修为之高,对法宝灵器并不仰仗,乾坤袋里的东西不多。但一旦遗失,也会带来不便。
他甚至没有什么可拿来当谢礼的东西。
他也素来不喜随身带多少配饰宝玉。只有贴身衣物上钉成扣子的几粒珍珠,外加一枚古玉扣,还算名贵,他将这些都摘了下来,交给阿宝。
“给我爹娘的啊?”阿宝双手捧着,蹦蹦跳跳地走了。
又一日清晨。
沈惊澜静听着外间的喧闹声,他是被吵醒的。
猎户在院子里杀鸡,大约是一只老母鸡,正咕咕地叫。
他仍不能起身。毒素正慢慢被他逼出体外,这具身体本来的病痛,却愈演愈烈。看来他还得再多留一阵子……他已命令天绝教中原地待命,不必前来接引。教内异常的调动,或许反会将寻他不得的正道引来。
“不好了,张大哥!”邻家的小伙子匆匆踏进院子,“老王说有野猪闯进了村东头,让你快去——”
猎户丢下杀了一半的鸡赶紧随他出门,留下媳妇和儿子看着母鸡。
“阿宝,回来!帮娘弄鸡……”女主人叫住了跟着溜出去的儿子,似想把鸡顺手杀完。
“啊——”
“啊——”
母子俩都发出惊叫,脖子砍断了大半,脑袋往一旁耷拉的母鸡,忽然挣扎而起,一路狂奔,沿途洒下一串艳红血点。
沈惊澜躺在床上,不由苦笑。
那只鸡慌不择路地从虚掩的房门闯进他卧床的屋子里。
沈惊澜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一缕金光却忽然闪现在鸡的两脚之间,似是无形的绳索绊住了它,那只鸡一头栽倒,磕在地上,终于死透。
跟随其后的母子俩进屋捉鸡,都有点不好意思,见沈惊澜双眸合拢、气息沉沉,似乎还没醒过来,都松了口气。
当天晚上,沈惊澜果然也分到一碗慢火炖了很久的老母鸡汤,碗里还盛了许多肉,也不知是不是特意给他这个病人做的。
还是由阿宝把鸡汤端进来。
在沈惊澜喝汤的时候,他就坐在床边,咕咕叨叨,忽然又站起来,迈着小短腿走到那堆杂物跟前,捡起一把坏掉的锄头,试着挥舞两下又丢掉,接着拾起一根从板凳卸下来的木腿。
“不行……”阿宝瞧着这根木腿,又摇摇头,放下来,“教训教训他就算了,万一把他头打破了,爹就要骂我了。”
沈惊澜看得分明,阿宝下午出去玩,回来时脑门就鼓起一个包,看来是吃了亏。他放下碗,道:“你打不过他?”
这几天阿宝时而来看一看他,找他说几句话,两个人也算熟悉了。
“我、我,”阿宝脸红了,“虎子比我大两岁,比我高好多!他又欺负玉玉,我不让他欺负,这次我要把他干趴下!”
光靠自己打不过,就想来找把“武器”。他父亲张猎户人高马大,他倒是从没想过找大人替他出头。
沈惊澜淡淡道:“不用武器,打倒他也不难。”
“你会?”阿宝有点惊喜,又有点半信半疑。
沈惊澜笑了笑,又重新躺下来,嘴里慢慢道:“你只消记住这几点就好。抢先动手,绕到背后,如果他抓住了你,你就……”
这些都是最简单的近身搏击术,虽然简单,却很有效。
他久已用不上了,只要心念一动,他就能将浩瀚灵力牵引而来,但这些最基础的东西,他居然还没有忘记。
阿宝听得连连点头,不时地比划两下。
“原来你这么厉害啊!你肯定打过很多架,对不对?”他发现了稀奇似地道。
直到被爹娘赶去睡觉,阿宝仍一脸兴致勃勃。
一片毫无光亮的黑暗与混沌……
黑暗深处总有莫可名状的杂音,像是人语,又夹杂着烈焰灼烧之声,却从来都听不分明。
他又从黑暗中醒来。每次醒来时也总有一瞬间恍惚,好似忘记了许多事情,也不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
过了一会儿,他的意识才渐渐回归。
他还躺在一个无名山村猎户家的后屋里,正在这里卧床静养。
张猎户还没有出门,在给家门口的小菜地拔野草,阿宝在一旁捣乱,女主人在灶上烧早饭。犬吠声隐约从村子里传来。
沈惊澜忽皱了皱眉。
他察觉到了修士的气息——他已收敛灵气,对方不能感知他,但他却能感知到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