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在骗你。
临砚当然不会这么回答,他也回视着许笑飞,带着一种诡秘的表情,半晌才慢慢说:“是么?不小心冷落了你,抱歉。我只是在想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我不久前做了个梦,梦见一个鬼钻进了被窝,朝我胸口上吹了口气,一股阴风,冷飕飕的。听闻道门都建在阳气充裕的宝地,难道也会有鬼吗?”
“真的吗?”许笑飞干笑两声,“那大概是个喜欢恶作剧的鬼。扰人清梦,真是可恶极了。”
“的确可恶。不提这个了,吃饭吧,我也饿了。”临砚道。
他听到许笑飞偷偷松了口气。
几碟菜很快就一扫而空,许笑飞把食盒收拾起来,搁在一边。
“你真要听我念那本玄……什么经?”许笑飞道。他刚刚正说到,祁燕见他无聊,就丢给他几本书让他消闲的事。
“我念给你听也行,正巧我也无事可干。你要是不愿意听,就把书带给我,我自己看吧。”
许笑飞明显不乐意被晾在一旁,忙道:“还是我念给你听吧。要是有我不认识的字,劳烦你教我。你果然是个读书人,我一翻开书看到满纸密密麻麻,就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起身去隔壁取书前,犹有些不死心地道:“若要解闷,你要不要听我讲几段故事?有一阵子我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了,在茶楼说过几天书,有不少人捧场呢。”
“哦,你还说过书?”临砚有些意外。
其实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最初的主角是个穷小子,为了糊口,有什么不能干的。只不过他此前很少去想主角开场之前的样子罢了。
“不止说书,赶车,摆摊,饭馆跑堂……还有杂耍班子的‘托’,就是他们表演完,第一个叫好,带头往碗里丢赏钱的那种。”许笑飞道,“我都做过,虽然都没做久。我一心想去宣城求道,攒了路费就继续上路了。”
他说的这些,都是收入微薄的活计,能吃上饭就不错了,要攒出路费并不容易。临砚想到初遇他时,他说过身上只剩十几个铜板,要发愁明天吃什么,不由道:“看来你以前过得颇为辛苦。”
“不辛苦,我的体力比别人都好些,”许笑飞笑了笑,诚挚道,“而且,大家都对我很不错。”
这句话临砚倒也相信。许笑飞虽然话多了点,鬼祟了点,却并不惹他讨厌。
是主角光环吗?也不尽然。许笑飞有他自己的感染人的力量。
当然,就算临砚不讨厌许笑飞,到了立场相悖的那一天,他还是会毫不迟疑地动手的。
第3章 记忆
在临砚的要求下,许笑飞将《玄真经》取了来。
“我听说过这本书,这是逍遥派的一位祖师编纂的道修入门典籍。”临砚道。
“是吗?”
“嗯,如果你想要拜入仙门,就该好好读一读这本书,看看能领悟多少,我也可以和你一起探讨。韩道长看你资质过得去,他说不定就会引你进门。”临砚道,“我想听你念这本书,是因为我也有拜师修道之心。仙缘不是那么易求的,我们眼前正有一个好机会。”
“照这么讲,我们是该读一读。”许笑飞的神色也认真了许多。
他坐在床头,一个字一个字读给临砚听。虽然他说自己可能会有不识的字,要临砚来教,实际上一路都读得很顺畅。每读一段,就会和临砚讨论一番。临砚不动声色,却暗暗心惊。以他的程度,要听懂一|本|道修的入门典籍,自然毫无问题,许笑飞竟然也能在无人讲解的情形下,自行领悟十之七八……或许更多。
这样的天赋,若是任其发展,一定会成为心腹大敌。
好在他还有先知先觉这个优势,关于如何对付许笑飞,他也有了一个想法的雏形,只待再琢磨琢磨了。
这一念一听,不知不觉就过了许久。
“喝口水歇一歇吧,我看你念得嗓子都干了。”临砚道。
“好。”许笑飞放下书。他用食指勾起小水罐的耳朵,给自己倒了一碗,又递了一碗给临砚。
而后像饮酒的豪侠那样,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脑后束着的高马尾,也随之轻轻一跳。
“你书读得多,你说,以我的资质,逍遥派能不能看上我?”许笑飞问。
“想来没有问题的,”临砚道,“我听你刚才讲解,颇有灵性。如果他们看不上你,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太阳当然不会从西边出来,原有的剧情也不会轻易改变。许笑飞将来的师门,就是逍遥派。
“承你吉言。”许笑飞道,“你也一定能留下的,到时候我们又成了师兄弟啦。对了,你今年多少岁?我能不能当你的师兄?”
“二十一。你呢?”
“我……我今年……”这么简单的问题,许笑飞竟然愣住了,他想了又想,摇摇头,“我忘了。”
他说得不像作伪,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既然不记得,那就只能做师弟了。”临砚笑道。
“我能不服吗?”
“不能。”
“好吧,”许笑飞没有多纠结,爽快道,“要是逍遥派一并收了我们,以后你就是我的师兄。师兄的话,做师弟的……当然要好好听的。”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比我年纪大,我也该好好听你的话,你说向东,我就不敢向西?”
“倒也不是。”许笑飞道,“如果我是师兄,你是师弟,我一定会好好罩着你。有什么难事,都该由师兄先扛。”他似乎怕临砚又揪住他话头,连忙补充道:“当然,这都说的是我自己,你爱怎么当师兄那是你的事。要是我惹了事,你就别罩我了,让我吃点苦头涨涨记性,我这个人就是不长记性,这样对我更好!”
“你倒是很有自觉。”临砚失笑。
又念了会儿书,临砚就把许笑飞赶回去休息了。
望着他反手带上门扉,临砚眼里带着深思之色,忽然开口道:“等等。”
“怎么?”许笑飞回头问他。
“你认不认识云少晖这个人?”
“云少晖是谁?”
“是我的一位旧友,我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他的消息了,”临砚道,“他和你长得很像,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
许笑飞一怔。
“云少晖,云少晖……”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半晌,终于慢慢摇了摇头,“不行,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临砚观察着他的神情,心里已经有了谱。
“那还真可惜,”他脸上现出真切的惋惜之色,“我本来还以为你是他。我还记得他的右侧肘弯上有一颗米粒大的胎记。”
许笑飞瞬间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你是说……”他捞起了袖管。皮肤光洁,肌肉紧绷,右侧的肘弯上果真有一粒黑豆般的胎记。
“难道你真是他?”临砚也吃了一惊,“我不敢贸然相认,因为你不像记得我。看来你已经把我彻底忘记了……”
“我没有,我怎么会?”许笑飞忽然急切地反驳,“我把自己的名字和年纪都忘了,也没有彻底忘记你!”他低头又看了一眼那胎记,笑了笑,笑得有些落寞:“其实我也早就想起了你,只是不敢相认。我失过忆,以前的事情全都记不清了。”
果然如此……临砚心中暗道。
从这几天许笑飞的言行,他就隐隐察觉到了这一点。 再糊涂的人,能把自己年纪都忘了的也不多,许笑飞毕竟还没有老到牙齿掉光。许笑飞还忘记了一个人,一个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胸口上也有一块伤疤的人。那个人对他似乎极为重要,他为什么会认错这么重要的人?若是童年玩伴,从小到大相貌确实会变化许多,但他流露出的感情,对一个童年好友而言又未免浓烈太多。
许笑飞在说起过去时,也只提到他曾一边流浪,一边打零工攒齐路费。再往前的事,一句都没有提及,他的出身、来历、父母……都是一片空白,就好像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没有人是真的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
“云少晖,你说我以前的名字叫云少晖?”许笑飞又折了回来,坐在他床边,“可惜就算你告诉了我名字,我还是什么都回想不起来。你遇到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的?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他当然会什么都回想不起来。云少晖这个名字,本来就是临砚随口编造的。
至于那颗胎记,要留意到,对一个眼力很好的人来说也不难,况且上一回他还是穿着亵衣来的。
临砚知道,其实他在看到自己胸口的火焰伤痕时,已经起了这样的念头,所以才会对自己的说法深信不疑。
“既然你都忘了,我又何必再提起?我们当初感情很好,却一同经历过不幸,我不想再把那些事说出来。”临砚道,“与其被往事牵绊,我们不如重新相识相知,做一对新朋友,这样你我都会觉得好得多。”
许笑飞静静地看着他。
“好吧,”过了很久,他才开了口,“你不愿说,我也不会逼问。我虽什么都记不清了,对你说的不幸之事,确实有模糊的印象,是我……是我对不起你,我曾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还好你没有真的死。那到底是我在做噩梦,还是我记忆错乱?不管怎样,你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