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不想活……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临砚冷冷道。
少渊顿时噤声。
临砚知道跟他没法计较。这家伙心智尚未健全,说什么都只能当童言无忌。
少渊只安静了片刻,又道:“你不是说要当我的家仆吗?我看不像,哪有家仆这么对主人说话的。”
临砚没好气道:“待会儿到了人前,自然就像了。”
他已换了一副新面貌,变作了平凡无奇的青年男人,穿的也是一身粗陋的青布短打。
趁着穆如松这条鱼游在外面还没收线,暂时没事可做,少渊来处理一下他的私事。
——了结被他吞噬的那个“少渊”,未尽的因果和夙愿。
蜃魔将人吞噬,就是与这人的灵魂融合,获得他的记忆,承受他的感情。被吞噬者生前最强烈的愿望,蜃魔一般也会代他实现。
少渊就是来办这么一件事。
说话间,一座依山傍水的庄子,铺陈在了两人眼前。
映月湖畔的樊家,是名镇一方的世家豪族,延绵了数百年之久,这座山庄当然也气势非凡。
两人按下云头,落在了山庄入口。
“这位公子,所为何来?”守门的家仆迎上前,恭恭敬敬地问。
少渊沿袭了被他吞噬的那人的外貌,打扮也得贵气,确确实实像一个公子哥儿。
至于临砚,就很不起眼了,垂眉敛目地站在少渊身后,一眼就能看出是个下人。
“所为何来?”少渊道,“我来会会故人。樊步云那老家伙还没死吧?”
家仆脸色顿时变了。
直呼庄主的名讳,这一听不就是来踢馆的?
他也不多话,直接扬手放出一支响箭。
不一会儿,有人领着一支卫队匆匆赶来,从庄子里一涌而出。
领头的劲装男子道:“就是他们要踢馆?”
他连正眼都没看少渊一眼,问的就是那守门的家仆。
见家仆点头,劲装男子脸色一寒,这才瞧了眼少渊:“阁下想踢馆,该不是走错地方了吧?上一个来踢馆的人,已经被我们抛进了湖底喂鱼,那滋味想来很不好受!”
“是吗?”少渊笑道,“你没喂过鱼,怎么就知道很难受呢?”
“是,主人。”临砚适时地接上一句,“我这就将他们都抛进湖底喂鱼,让他们亲自体会一下是什么滋味,再来回报主人。”
“好大的口气!”劲装男子怒道。
话不投机,当然是没法再说下去了。
他一抬手,所有人都拔剑出鞘,向两人袭来。
临砚的身形,也忽然从原地消失。
有若一个鬼影,在人群中穿行——
每闪现一次,就有一人惨嚎着倒下。
“今天给湖里投下了这么多鱼食,一定能救不少快饿死的小鱼,算不算一桩大功德?”
少渊还在袖手旁观,一边笑嘻嘻道。
临砚的速度甚至快到他每说一个字,就有一人见血倒下。
他身为主人,总要高深莫测些的,当然不用他亲自出手。
——而且他一出手,也很容易被人看出蜃魔的真身。因为人类的法术,他是一窍不通。
浓烈的血腥味,在风中飘散。
青石铺就的光洁地面,也被鲜血涂遍。
那家仆看得眼神发直。他已经吓呆了,连跑都不敢跑。
眼也不眨地伤了这么多人命,这才是真正的煞神啊!
“喂,还没完事呢,都丢下去喂鱼!”少渊向着临砚道。
“是,主人。”临砚背对着那家仆瞪了他一眼,动作却很乖觉,每具尸体踹上一脚,统统飞进了湖里,水花四溅。
少渊转头又望向那家仆,刚要说什么,那人就脚下一软,一头栽倒。竟然晕了过去。
“一个活人都没有了,现在让谁带我们去见樊步云?”少渊皱了皱眉。
正在这时,又有一人从山庄内疾步赶来。
虽只一人,隐隐的气势,要比刚才来的一群人都强大多了。
他本来身上还散发凛冽杀气,见到少渊,忽的全都消失。
“渊少爷,是……是你?你回来了?”
老人颤颤巍巍地问。
这老人就是樊家的管家,似乎是看着樊少渊长大的。
将他们引了进来,安顿在一处院子里。
“渊少爷,您的惜花苑已经荒废,没法再住人了,您就在这里歇息吧。”
他似乎有满肚子话想说,话到嘴边,却又摇摇头,找个借口走了。
“庄主暂时不见外人,要我们再等等?这老家伙架子真大!他是什么东西,架子敢比教主还大?”待在厢房里,少渊喃喃道,“既然不知道他在哪儿,全都杀了不就行了?”
“你要怎么做随便你。”临砚已找把椅子坐了下来,淡淡道,“是你历练,不是我历练。你能在这一趟感悟多少,都要看你自己。”
少渊想了想,常年不正经的脸上,难得露出了认真之色。
“随便杀个几百人,到哪里都能杀,这个机缘我仅有一次,还是得好好对待。”
蜃魔本无心,修行便是炼心的过程,越是心思通透的蜃魔,能力就越强大。而人心又是最复杂多变的,远比妖魔复杂得多,所以蜃魔才最喜欢琢磨人心。
彻底吞噬一个人,就能毫无隔膜地感受到这个人的情绪和感觉,对他们领悟人心,当然有着极大的好处。但是一只蜃魔往往只能吞噬一次,否则两个不同的灵魂就会互相干扰,紊乱他们本就脆弱的神识。
所以这种机缘,真的仅有一次。
“那么你想如何?”临砚问。
“除了找那老家伙报仇,我还有个执念:去见一个叫骊姬的女人,我那时没有带她一起走,很挂念她后来过得怎么样。”少渊说到这里,猛地一点头,“好,我们现在就去见她。”
“去哪里见?”临砚慢慢站起身,口中问道。
“她以前就住在我的惜花苑,当然去那里见。”
“你没听那老管家说,惜花苑早就荒废了,哪里像还有人住的样子?”
“啊?”少渊闻言一愣。
临砚又道:“你记得的是她当年的模样,过了这么多年,她如果不曾修道,恐怕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也已面目全非,你哪里还认得出她?你又要怎么找她?”
“那我就找个人问一问。”少渊道。
他走到门槛边,朝外招了一招手,将候在门外的侍女招进来,问道:“这庄子里有没有一个叫骊姬的人?她住在哪里?”
侍女怯怯地道:“少、少爷说的人庄子里似乎没有,婢子实在不知道……”
挥挥手又让那侍女退下,少渊道:“难道她不在了?还是我自己去后园里找一圈吧。”
两人出了厢房,刚走出院子,背后就传来一串匆匆的脚步声。
那侍女追了上来,唤道:“公子留步!我想起来了,庄子里的确有一个骊姬,您可要现在去见她?婢子可以给你领路。”
少渊不疑有他,让她带路。
临砚则想,看来她已请示过了樊步云。
侍女在前带路,一袭水绿衫子的背影,轻盈地穿过一重又一重迷宫似的院落。
好一会儿,她才在一间院子前停了下来。
“到了,公子,这儿就是骊姬的住所了。她很少出院子,现在应该在里面。”她道。
从月门朝里望去,里面清幽寂静,庭院中央枝叶繁密,似是一棵巨大的槐树。
侍女候在门外,少渊走了进去,临砚也跟随而入。
“咦?”
皎洁的月辉,洒在了乱草丛生的院子里。借着月光,还能看见草丛中开着许多黑花,漆黑的花瓣上点缀着白斑,像是死去之人的眼睛。
少渊仰头望了一眼天空,奇怪道:“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临砚早就发觉了,随口一问。
“我刚才明明看到这院子里有一棵大树,怎么一进来就不见了?”
临砚懒得答他,刚好这时候,有个清柔婉转的女声道:“少渊?真的是你来了吗?”
语声微微颤抖,带着莫大的惊喜。
他们已看到了那名女子,她从破败的小楼里冲了出来。
不着脂粉,素衣白裳,在月色下却清丽得犹如仙子。
“骊姬?”少渊似也认了出来。
这女子外表年轻,应该与他记忆中的相貌差不了多少。
“少渊……这么多年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她低低柔柔地道,“想不到,还能再见你一面。”
她不禁投进了少渊的怀里。
少渊愣住,笨手笨脚地回抱住了她。他从没感受过这样的滋味,竟然有些慌张。他也不曾发觉骊姬眼底刹那闪过的惊讶。
“我也想不到你……还和过去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少渊道。
在临砚看来,他演得还算是那么回事。少渊在蜃魔一族中的天分,果然了得。
“你又在说笑了,六十多年前啊,你就老是喜欢装傻逗我。”骊姬道,“难道你看不出,我已成了困在这院子里的地缚灵吗?我没能活着等到你,很久以前,我就死啦。”
她虽微微一笑,神色里却带着说不出的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