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禾先生已收拾停妥,做好了上路的准备,此刻正坐在旅馆玄关前,大约是在等刘子安。可明明如此,一见刘子安出现,却露出一副提不起劲的神情。
“什么嘛,你竟然来了?看你这架势,大概是打算与我一同上路的吧?”
“说得没错。让宝禾先生独自上路,可比派小孩子出门跑腿还更危险。”
“就算多一个你,也完全没有什么帮助啊。反而还要担心,你会不会大半夜地跑出去给我惹出什么事端,连觉都睡不踏实了。”
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柳家众人、鸢儿和旅馆主人都笑眯眯的,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婆子走来,向柳母请示道:“演奏的人都到位了,请示下。是现在演,还是再等一会儿呢?”
“糊涂了,经把这茬忘了,就叫他们现在演吧。”柳母忙笑道。
那婆子答应去了。
刘子安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看果儿,却见她也疑惑地摇了摇头。
“老二出门的时候,每次都会大摆宴席,一起热闹热闹。你这会儿走得急,席就免了,但热闹可不能少,要不人家该说我厚此薄彼了。”
刘子安听了这话有些心酸。罢了,反正都要走了,就再当一回柳子涵吧。于是道:“那就,劳烦母亲了。”
不一时,只听得箫管悠扬,笙笛并发,闻之使人心旷神怡。
“这回我可算沾了你的光了。”宝禾先生贴在刘子安耳边低声笑道。
“哪儿啊,明明是咱们两个一起沾了那柳子涵的光。”
话还没说完,就有下人将酒具奉上。柳父道:“走之前喝了这杯自家酿的酒,走到哪儿都不会忘了家乡的味道。”
刘子安顿了一下,随即拿起壶来斟了一杯,一口饮尽。
“好,好!”柳父看起来情绪颇为激动,竟流下泪来。
果儿、鸢儿等女眷也不忍直面离别,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晦气!都哭什么?这是出去见世面去了,又不是……又不是死了。”柳父抹了一把脸,朗声道,“今儿个,谁都不许哭,咱们要高高兴兴地给人家送行。”
说罢,转向刘子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孩子,这两天委屈你了。”
本来刘子安心里就不大舒服,柳父这么一说他心里就更难过了。于是,没跟任何人商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道:“一日为父,终生为父。爹,儿子给您辞行了。”
柳父仰起头来,努力不让眼泪流出眼眶,半晌说不出话来。
柳母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好孩子,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我们也知道,子涵他……回不来了。只盼着你出门在外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好。”刘子安应下,随即朝宝禾先生笑道,“先生,您可得保证我顺顺利利活到一百岁啊。”
宝禾先生哑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先生出门在外,常遇到怪事,保不齐就把命折在里面了。”
“出门在外自是不会如在家般安逸。”
“宝禾先生,这孩子就劳您多多关照了。”说罢,柳父竟向宝禾先生俯身行了一礼。
宝禾先生连道不敢当。
哪曾想,这头刚把柳父劝起来,那头柳家一家老小竟齐齐向宝禾先生施了一礼,道:“请您多多关照。”
宝禾先生只得朝众人还了一礼,叹了口气,对刘子安道:“这下倒好,我不想管你都不成了,两家子的人情我可担不起。”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柳母道:“一打岔差点忘了,果儿,把送少爷的东西点一点,一会儿上路好便宜些。”
刘子安觉得有些难为情,自己既不是果儿的丈夫,也不是柳家的儿子,可却搞得好像家人送行一样,于是忙道:“不敢多破费了。已经叨扰了几天,又拿着东西走,太不好意思了。”
柳母笑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些寻常的东西。好也罢,歹也罢,带了去,路上也方便些,这一路上过去可就都是荒山了。”
说着,只见果儿并着鸢儿从旅馆里走出来,道:“二位过来这边瞧瞧。”
二人推却不得,只得跟上。
进了屋,只见堆了满满一桌的东西。果儿一一的拿给他们瞧着,说道:“这是涵哥的几件衣裳,都是新做的,还没来得及沾身。你们身材差不多,路上就替换着穿吧。这盒里是上次吃的那个面果子,有甜馅儿的也有咸馅儿的,饿了可以拿来填填肚子。这包儿里头是宝禾先生前些天说的药,活络丹也有,藿香正气也有,驱虫药也有,每一样是一张方子包着,总共包在里头了。这是两个荷包,也没多少钱,讨个彩头。”
说着,又抽开系子,掏出两个“出入平安”的稞子来给他们瞧,笑道“荷包你拿去,这个给我留下吧。”
无缘无故拿了人家这么多东西,刘子安早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听果儿如此说,忙道:“你要喜欢,尽管留下吧。”
果儿见他信以为真,笑着仍给他装上,说道:“哄你玩儿呢!我有好些呢。平安到家后留着年下给小孩子们吧。”
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拿着个画轴来,递给果儿,道:“这是二爷让我拿过来的。”
刘子安奇道:“这是什么说头?出门在外带幅画也太不方便了吧。”
说着,把画接过来展开一看,赫然就是自己先前在刘子安房里见过的宝禾先生“真迹”。
“我道是什么,原来是它啊。”果儿看了眼画,笑道,“这画跟你有缘,你就带走吧,回头挂你屋里。”
“这可使不得。”刘子安连声拒绝,显然并不赞同果儿的说法,“这既是你丈夫生前的爱物,我又怎能夺人所爱呢?”
“是什么画?”宝禾先生问道。
“瞧我,竟把这茬儿给忘了。”果儿斜了刘子安一眼,笑道,“这你可说了不算,人家正主在这儿呢。”
刘子安见宝禾先生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解释道:“先生,这画儿是打您家里头出来的。”
“打我家里头?”宝禾先生试着回忆了一下,仍没有丝毫头绪,于是笑道,“那我可得好好瞧瞧。”
画卷徐徐打开,那山石的青绿,红叶的朱砂,便映入眼帘。
“先生,你认得这幅画吗?”刘子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宝禾先生的神色。
宝禾先生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敢肯定,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幅画,但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或者说,当他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作画人当时的心情。明明睁着眼,却仿佛在梦中一样。
“先生?先生!”宝禾先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只见刘子安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这幅画……您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很有灵气的一幅画。”
“这是您画的吗?”
“我要有这本事就去做画家了,又怎会像现在这样满世界地跑来跑去。”宝禾先生失声笑道。
刘子安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胸膛里,说真的,经历了阿宁的事情,他还真怕宝禾先生也是个什么千年老怪。
“怕是重名吧。”果儿笑道,指了指角落里的提名。
宝禾先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的表情不由得一僵。这画虽然他是头回见,但这签名却的的确确是他自己的。
“先生,有什么不妥吗?”刘子安见宝禾先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问道。
“没什么。”宝禾先生按下心中的疑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只是头一回遇到跟自己重名的人罢了。”
“您这算什么啊。”刘子安听完也笑了,“我这不还遇上重脸的了。”
“行了,这幅画既然与你们有缘就带上吧……当是相识一场的见证了。”果儿一边收着画,一边道。
人家都这么说了,再推辞就显得有些不近情理。刘子安与宝禾先生言谢再三,终是收下了那幅画。
出发的时刻到了。果儿趁宝禾先生与柳家众人周旋的工夫,将刘子安叫到一旁,和他单独两人来到屋后的阴凉之处。
阳光透过叶隙,在果儿白皙的前额与脸颊投下斑驳的树影。她的双眸里,映着刘子安的身影。
“果儿,真的对不起你。我喜欢和先生一同旅行,能够见识到许许多多平时无法领略的事物。虽说遭遇过不少危险,但也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总之,对不起。”
刘子安虽然不明白果儿叫他过来的原因,不过如果可以趁此机会将自己心中的愧疚的话说出来,也还算不错。
“呆子,谁叫你道歉啦。”果儿笑道,随后仿佛想起来眼前之人并不是她的涵哥,神色黯了黯,“那个……可不可以请您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能帮的我会尽量帮。”
果儿从腰上摘下来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条龙的形状。她将玉佩捧在手心里,捂在胸前停了一会儿,随后将其交给刘子安,道:“这个,请帮我放到西山上吧。”
“好,我们一会儿就要从西山上翻过去。只是……为什么?”刘子安想了想,觉得这事并不难办到,但他还是有些好奇果儿这么做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