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遥才只有几颗牙齿,也和以前一样,两年了愣是再没长过,每天只能喝喝各种不同的米糊糊,别的什么也吃不了。
好在顾遥虽小却乖巧的很,即便嘴里被塞满了米糊也能自发地咀嚼吞咽。吃完了还很神气地对着时询咿咿呀呀,像是在气他野蛮的样子。
时询蕴养元神的时候,顾遥就扒在那朵红莲上,浮在浅潭边缘,撩着潭里的小鱼或是溪水,红莲的灵气耀眼却又温润,随着时询的吸纳融进了他的灵识。
时询的元神在重生后变得完整如初,只是异常脆弱,仿若一触即碎的样子,这两年的蕴养已让它变得渐渐丰盈起来。灵气的吸纳和进食一样普通,只是他没有看见,在这再普通不过的蕴养中,一缕缕细不可见的灵气悄悄融进了顾遥的身体。
大约又过了十个月,时询的元神已然完全恢复,半透明的身体也渐渐实质起来,可他却没有立刻回沧逐界。
在天道的窥视下战战兢兢又呆了两个月,直到天道的骨简再次落下时,他才意识到,他真的该走了。他是不敢再做任何有可能辜负天道的事情,只是顾遥,却叫他离开的时候又丢了一次心。
仅仅三年,磨平了他十四年里的沉默寡言,抚顺了他元神被夺的愤懑难当。平淡的日子就像是溶了安逸的清水,浇灌在他内心被暴虐灼裂的土地上,那些安宁的理智、沉稳、冷静、以及责任,在这些年的日子里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心里,不急不燥不卑不亢地生长着。
即将离开浅谷的时询,给红莲下了一道结界,也给顾遥下了沉睡的禁制。
半浮的银珠色红莲将它内层的莲瓣张得更开,柔软的莲瓣缠在顾遥纤细柔软的胳膊上。此时,时询凭空化了一张生辰签,里头是他用精气写了顾遥的生辰日子和名字,放在他的身边。做完这一切后,红莲外层的花瓣倏地变大,一层一层围住了顾遥小小的身子,将他护在里面。
一道光落进水中,浅潭的清水徐徐向外旋开,腾出一块空间,时询把红莲放了进去,红莲自发结出了一个气泡来,而水潭的清水复又将红莲沉了下去。
尤是不放心,时询在山谷里又做了一个固若金汤的屏障。
“顾遥,大概我与你的因果也只有这三年。”
“我要回自己该回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只是再养着你却不是我能选的。”
“你没法长大,自己也不能走,我只能把你藏在这。”
“我下的这个结界,那些名望高深的修仙者都能看破,希望哪天他们路过,还能把你带走,或者能够长大修仙,实在不行,就这么养着也很好,是吧。”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点由衷的不甘和苦涩,最后一句更是沉得直压心底。“你还只是个包子,或许听不明白我说的这些话,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能和你相遇真的太好了,你选择来我的身边也真的太好了,如果有一天,我还能回来,而你还在,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再给你喂米糊糊,好吗?”
※
日月如流,白驹过隙,时间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四季的年轮,推动着一切人事无法抵抗地向着遥远又不可及的前方。
朝陈暮旧两个四季轮回,浅谷的红莲自劈开了水流的遮掩,劈开了固若金汤的结界,沉甸甸的红莲载着顾遥和他的生辰签在药王谷的浅谷中漂浮。
不过一日,便被谷中巡视的弟子带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苍生愿东顾,翠华仍西遥。”——《晚雪吟》孟郊
第4章 重生(四)
星夜沉寂,凉风挽过万物,只留下枝叶细琐的回应。
入夜的清冷笼罩了一切,白日里舒展的树叶、枝干、花朵和生命,都逐渐柔软了下来,藏匿在黑夜为它们编织的梦境里,呼吸间只剩下静谧的香气。
抬头所见,浩瀚的星河逐渐占据了整片天空,平视前方,重峦叠嶂的群山,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时询弓着背,左手手肘架在屈起的膝节上,指背抵着额,全身懒散的很,象牙色的外衫在星夜和红枫的映衬下更是冷清地地令人心悸,他右手握着一份涅色骨简,天道的气印将这片天地也压得沉沉的。
骨简中只有寥寥数字,却带着仿佛能动摇世间的一丝力气。
“今日起,六界任意所往。”
自他出生算起来,在这沧逐界也整整熬了六万五千年了呢,如今这般简单就许他出界,真是人逢奇事,不怪他多想。
想起重生前的那点暗无天日,呵,万噩兽,除了它怕也不会有什么用得上他时询的。
天道星历四万五千年,神魔界为六界中最先具有雏形的两界,然而恶性竞争,杀戮良多,灾祸殃及整个六界,无数亡魂飘零世间。亡魂中的怨气、戾气、以及其他许多情绪聚拢成型,铸造了一只精神力强大的初生恶兽“万噩兽”流连在人界的土地上。
而人性这种掺杂了无数情感的姿态,让它们比世间任何一种东西都脆弱,以至于随随便便那些傲慢、嫉妒、暴怒、贪婪、狠毒都能轻而易举地控制他们,也轻而易举地成为了万噩兽的主意识。
经历征战后的万噩兽虽被凤与凰的涅槃之火屠戮殆尽,却仍有一丝元神以纯真的姿态逃过上古神兽的控制,滞留六界。
两万年后日积月累之下的如今,万噩兽早已死灰复燃,明明暗暗惹得六界杂乱,轻则动得灵气根本,重则扰得六界大乱。
叫他下去对付它吗?是天道该让他做的事呢。
时询潜意识里是认的,但自他接了天道的骨简到现在,捱了半月却仍旧没有表态,是他委实说服不了心里藏的那点犹疑。
经历了前生现世,他怕的不过两件事,重蹈覆辙或再难相见罢了。可巧的是,这两件事都稳稳地叠在了这“下界”上了。
近三十年,他不知道现世的郭墨是否还活着,但若是在错的时间再遇上他,时询怕他三年好不容易埋起来的痛苦会疯狂的让他立刻杀了他。
对他来说,如果不遇见郭墨,那他前生的痛苦或许已经掩埋在那三年的陪伴里,然而快乐比痛苦更难忘记,那些陪伴平淡地如同“附骨之疽”,却深深地印刻了在他的轨迹里。
那个孩子小小的,软软的,和那些快乐一样,在他常年孤寂的心里生根发芽,可是他现在找不着了。
时询给了顾遥承诺,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天道秩序既允他下界,便是给了他这因,决计不会再像前世一般苦痛难当,没准也能允他带个孩子回来,不能再更好了,不是吗?
※
冷清的黑夜渐渐逝去,清晨细碎的微风伴随着粼光,轻飘飘地落下来。
我们这才瞧清楚,倚在树下的除了时询,还有一只难以言状的小兽,它团在摇床边翻叠了几重的衣衫上,脊背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着。
小兽的毛皮白得逐渐泛灰,不经意间翻开的雪亮眸子目光炯炯,咕哝着一声便醒了,磕磕绊绊站起来,毛绒的爪抓了抓鼻子,才朝着时询脚边挨过去。
它的身形大约一双成年人手掌大小,任谁都能轻易地越过它的前爪,抄起它的肚皮,轻轻松松抱起来。
你瞧着觉得它是一只虎仔,再瞧着又像是狮子,可它安稳的时候却又慵懒地像一只猫,好像无论你多用心去观察,都无法将它准确描绘出来。
时询抚着膝上的骨简,继续坐着:“灵一,霓凰还来吗?”
那只叫做灵一的小兽眯蒙着惺忪的睡眼,回道:“来的来的,要来的。”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啼叫扫过初晨的懒怠传了过来,声音还没有完全消失,一抹女子身影就跑过来了。
来的身影一身薄红色齐腰襦裙,但裙摆却流光溢彩,阳光下随着走动翻覆出九彩来,她发上簪了一只青木彩鸟钗,其他地方只领口纹了一只金色凰鸟,手腕腰间束黑金的护腕和腰带,腰间别了一只鼓鼓囊囊的绸待,里头不知装了些什么,其他看来,别的纹饰再也没有了。
时询半弓的腰在那声啼叫传来的时候立刻直起来,手指微微颤着,无意间连骨简也打落在地上。
“找到他了吗?”他的声音有种过分的沉静,仔细听着却没法忽略里头脆弱的期待。
那姑娘脸上带着愧疚和一点点不安:“没有。”
时询的表情瞬间黯下去,扬起的肩也落了下去,没有什么意料外的反应,只是再恢复了之前淡水无波的样子。
瞧着两人许久都没再有交流,一直趴在时询的衣摆上舔着小爪的灵一这才朝着来人奔过去,真正撒起欢来:“霓凰姐姐!”
来的这姑娘正是六界唯一的一只凰,霓凰,世人所称凤凰“鹓雏”。
霓凰把它扒拉过来,轻捏着它的小耳朵,打趣道:“长得这么壮,小心被人家抓去做了肉骨头吃。”
而打滚的小兽丝毫没有思虑这些话的意思,继续抖着绒绒的尾巴在草地上翻滚,露出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四子爪子乱舞,尽力在草地上磨蹭,像一个七八岁最调皮的孩子。
霓凰出神地捏着灵一的耳朵,在她眼里,时询自己瞧着的淡水无波像足了失魂落魄,她稍微稳了稳气息,捞过地上的骨简,方才的不安一扫而光,脸上扬起开玩笑的戏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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